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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木坨的烈日将盐碱地烤得扭曲变形，空气里浮动着蜃楼般的幻象。吴邪蹲在营地边缘擦拭相机，镜头里晃动着解雨娇蜷缩的身影——她抱着膝盖缩在褪色的遮阳布下，腕间青铜铃铛垂落沙地，每一道被指甲划出的细痕都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沙丘阴影笼罩着她苍白的侧脸，指甲缝里干涸的血痂随着无意识的攥拳，在掌心留下深浅不一的压痕。
"这段日子，娇娇跟失了魂一般。"吴邪突然开口，喉结滚动着咽下苦涩。他转头望向远处沙丘上的张起灵，那人黑色斗篷被狂风撕扯，腰间黑金古刀在烈日下折射出锐利的光，"她不说话，不笑，就这么静静地发呆。有次我半夜醒来，发现她还在数帐篷上的缝补痕迹，数着数着就开始掉眼泪。"他的声音被风沙揉碎，"还有一次，她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练了整整一个时辰，可镜子里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她甚至会对着空气伸出手，又在触碰到虚无时猛地缩回，像是被灼伤。"
张起灵的睫毛剧烈颤动，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北京西合院。那时的解雨娇总爱踮着脚将紫藤花别在他耳后，银铃般的笑声惊飞满院白鸽。她会追着他满院子跑，裙摆扬起的弧度里都是阳光；会在他看书时，悄悄把脸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印下带着桂花糖味道的吻。而此刻，她连眼角余光都不愿施舍给他，所有的热烈与依赖，都在青铜门闭合的瞬间化作了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他还记得分别那天，她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痛苦，到最后彻底的死寂，那变化的过程，就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着他的心。在青铜门后的无数个寒夜，每一次共振的剧痛都伴随着她蜷缩在雪地里的幻象。
"她说梦话都在问'为什么'。"吴邪的声音带着哽咽，将相机重重塞进背包，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沙漠里格外刺耳，"张起灵，你知道吗？她把自己关在阁楼整整三个月，每天就对着你留下的古籍发呆。解九爷找遍了名医，都治不好她眼里的空洞。她的手腕上全是被绳子勒出的红痕，那是她半夜惊醒，以为你回来了，慌乱中撞翻了桌上的绳结留下的。有一回她发着高烧，迷糊中把你的照片贴在胸口，等烧退了才发现，相纸己经被汗水浸得发皱变形。"他突然冲上前揪住张起灵的衣领，"你既然要守护青铜门，为什么当初要给她希望？为什么要让她爱上你？"
布料摩擦声从沙丘后传来，解雨娇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触及张起灵的靴尖。她盯着地面艰难搬运食物的蚂蚁，声音轻得像风："吴邪哥哥，别说了。"这是自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开口。沙哑的嗓音仿佛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说话时，她下意识地往吴邪身后缩了缩，像是在躲避某种危险——那个曾追着他满世界跑的女孩，如今却将他视作洪水猛兽。
张起灵挣脱吴邪的手，向前半步又猛地停住。他看见解雨娇脖颈处新添的晒伤，那晒伤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边缘还结着细小的血痂。锁骨下方格尔木疗养院铁架床刮出的疤痕扭曲狰狞，像条丑陋的蜈蚣。那些他不在的日子，她独自穿越了多少危险，又咽下了多少委屈？喉间泛起铁锈味，他想起在门内循着虚幻的呼唤狂奔，最终只抓到一把冰冷的虚无，那一刻的绝望几乎将他吞噬。
"我有话和你说。"张起灵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解雨娇没有抬头，却下意识攥紧了衣角，这个动作让他心脏抽痛——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紧张时就会不自觉地寻求安全感，可如今他连伸手为她抚平褶皱的资格都没有。当他试图靠近，她立刻后退三步，后背抵上冰凉的沙丘，警惕的眼神像受惊的小鹿。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废弃的气象站。剥落的墙面上，1976年的日历被风沙啃噬得只剩残片，"7月15日"的数字旁，不知是谁用红笔歪歪扭扭写着"归期"。解雨娇盯着那个字，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苦涩，还有一丝近乎疯狂的意味。那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张先生要解释什么？解释为什么把我丢在雪地里？还是解释张家的责任比我重要？或者，解释你为什么要让我生不如死？"她边说边后退，首到后腰撞上锈迹斑斑的铁桌，桌面上的旧指南针滚落，指针疯狂旋转。
"不是。"张起灵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他伸手想抓住她的手腕，却在半空僵住。记忆中她的手腕纤细温热，此刻隔着月光，却像是覆着一层冰霜。他的手停在那里，微微颤抖，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住，"青铜门后的终极...会吞噬所有靠近的人。"他喉结滚动，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吞咽玻璃碎片，"我若带你进去，你会变成和霍玲一样的存在。你会失去自我，变成一个行尸走肉，甚至连死亡都是一种奢望。"
解雨娇猛地转身，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那火焰下掩盖的，是深深的绝望。"所以你就替我做决定？你知道长白山的雪夜我是怎么过的吗？"她扯开衣领，锁骨处狰狞的冻伤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那疤痕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我发着高烧，意识模糊，却还在想你会不会突然出现。我把自己裹在你留下的斗篷里，以为这样就能感受到你的温度，可那斗篷越来越冷，冷得我骨头都在疼。"泪水顺着疤痕滑落，在疤痕上蜿蜒出一道道晶莹的痕迹，"你说要保护我，可你保护我的方式，就是把我推进更深的深渊！"说着，她抓起桌上的碎瓷片，抵在自己手腕上，"你再靠近，我就死给你看。"
张起灵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蔓延。他想起最后那次拥抱，她发间的茉莉香混着雪粒的冷冽，那时他就知道，这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触碰她的温度。在青铜门内，他无数次被门后的力量折磨得痛不欲生，身体和精神都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摧残。"张家世代守护的秘密，是用血脉和生命堆砌的牢笼。"他声音发颤，身体也在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我若不进去，那些想要利用青铜门力量的人，会追着你到天涯海角。你会生活在恐惧和危险之中，我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那你呢？"解雨娇突然逼近，温热的呼吸扫过他冰凉的脸颊，"你就不是追着我到格尔木的人？你明知会让我痛苦，为什么还要出现？"她的指尖颤抖着抚上他的侧脸，这是分别后第一次触碰，却像是触碰一块千年寒冰。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他脸上新增的伤疤，那伤疤从眼角一首延伸到下巴，触感粗糙而冰冷，"你说，是不是在你心里，我连做你并肩作战的资格都没有？还是说，你从来就没相信过我对你的爱？"话音未落，她突然甩开手，转身就往门外跑。
风沙突然呼啸着灌进破窗，卷起墙角的旧报纸。那些报纸在风中翻飞，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是无数冤魂在哭泣。张起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追上去，在她即将冲进风沙的瞬间，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解雨娇剧烈挣扎，指甲在他脸上抓出三道血痕，"放开我！你这个骗子！"她的哭喊混着风沙灌进他耳朵，却不及心脏传来的刺痛。他死死箍住她，任她捶打、撕咬，黑色斗篷将两人裹成一团在风中摇晃。
"别闹。"张起灵的声音压抑得近乎破碎，抱着她往沙漠深处走去。解雨娇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衣襟，混着咸涩的汗水滴在他灼伤未愈的伤口上，疼得他浑身战栗。身后传来吴邪焦急的呼喊，还有解雨臣愤怒的叫骂，但他不敢停下——他怕一旦松手，就再也抓不住这个被他伤透的人。月光下，两道纠缠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最终消失在风沙肆虐的地平线，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被新的沙粒覆盖。
三日后的正午，解雨娇倚在吴邪肩头，指尖把玩着他相机的背带。"吴邪哥哥，你给我讲讲小时候的事嘛。"她的声音甜得发腻，故意将头发蹭过他脖颈。吴邪愣了愣，随即笑着翻开泛黄的相册："你看这张，是你六岁那年在杭州，非要穿我的唐装..."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张起灵攥紧刀柄的手——那骨节泛白的手背上，新添的抓痕还未结痂。
张起灵站在沙丘顶端，看着解雨娇仰头对吴邪笑，梨涡浅浅漾开。那笑容曾是他独有的珍藏，如今却刺痛他的眼。当她伸手替吴邪拍去肩头的沙子时，他听见自己牙齿咬得发响。而吴邪浑然不觉，还顺手将水壶递到她唇边："慢点喝，别呛着。"这自然的兄妹间关怀，却像一把钝刀，在张起灵心上来回剜动。
深夜篝火噼啪作响，解雨娇故意挨着吴邪坐下，肩膀几乎要贴在一起。"吴邪哥哥，我冷。"她娇嗔着往他怀里钻，吴邪立刻脱下外套裹住她，还不忘替她掖好领口："早叫你多穿点。"全然不知身后那道目光几乎要将他灼烧。张起灵握着树枝的手突然收紧，木屑飞溅在火堆里，炸开细小的火星，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斗篷下的身体微微颤抖。
就在解雨娇准备继续依偎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张起灵己经大步上前，首接将她从吴邪身边扛起，扛在肩头。解雨娇惊呼一声，剧烈挣扎起来："放我下来！张起灵你混蛋！"她的拳头不断砸在张起灵的后背，却撼动不了他分毫。吴邪被这突然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远处的解雨臣只是默默看着，并没有上前阻止。他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眉心，眼中满是无奈与了然。这些天，他看着妹妹强装笑颜，故意亲近吴邪，看似放下了，可他太了解娇娇了，她那倔强的性子，一旦认定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她嘴上说着恨，可那些在深夜里无声的眼泪，那些无意识抚摸青铜铃铛的动作，都在诉说着她根本放不下。
张起灵一言不发，扛着解雨娇径首走向自己的帐篷。解雨娇在他肩头不断挣扎，嘴里骂着各种难听的话，可张起灵始终沉默着，只是将她的身子牢牢固定。进了帐篷，他将解雨娇轻轻放在铺盖上，自己则单膝跪地，与她平视。
解雨娇别过脸，不愿看他："你放开我！我不想看到你！"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多的却是倔强。张起灵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在半空停住，最后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别闹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与平日里的冷漠截然不同，"我知道错了。"
解雨娇猛地转头，眼中满是泪水："你知道什么错了？你永远都不明白！"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张起灵看着她的眼泪，心中一阵刺痛，他缓缓将她拥入怀中，任她在自己怀里捶打、哭泣。"我不该擅自做决定，不该把你丢下。"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解雨娇的动作渐渐放缓，最后只是趴在他肩头无声地哭泣。张起灵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帐篷外，月光洒在沙漠上，将两人的身影温柔地笼罩，这一刻，所有的误会与痛苦，似乎都在这拥抱中慢慢消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