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西苑。烛火摇曳,慕容清离面前的棋谱己换成了江南河道舆图。
墨羽无声立于阴影中,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清晰:“王妃在瘦西湖‘望荷轩’茶肆,与…燕九对坐弈棋。王妃执白,天元开局。”
“天元?”慕容清离执笔在舆图上标注“暗香河—黑石渡”线路的手微微一顿,墨迹在“渡”字旁晕开一小团浓黑。
他缓缓抬眼,烛光映着他深潭般的眸子,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暗流。“她倒是有闲情逸致。”
“燕九执黑,落子星位。”墨羽继续道,“二人对弈…己近半个时辰。影七言,王妃棋风…诡谲凌厉,不循常理。燕九…棋力深湛,应对从容。”
“从容?”慕容清离放下笔,指尖在舆图上那团墨渍旁轻轻一点,留下一个清晰的指印,“说了什么?”
“谈棋论道,语带机锋。”墨羽声音依旧平板,“燕九言,‘空城’待‘金凤’。王妃答,‘死地’困‘潜龙’。”
“空城?金凤?死地?潜龙?”慕容清离低声重复,每一个词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好雅兴。驿馆‘病重’,她倒有心思在瘦西湖畔与‘潜龙’手谈,演什么高山流水遇知音。”
他猛地站起身,牵动伤臂,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声音却愈发冰寒:“孙家的‘炮仗’快捂不住了,乌月教的‘水魈’还在运河里游着。她倒好!”他目光锐利如刀,扫向墨羽,“那燕九,除了下棋,还做了什么?”
“燕九…邀王妃品茶,赞王妃‘七窍玲珑’。”墨羽如实道,“对弈前,赠王妃…一盒新出的藕粉桂花糕。”
“藕粉桂花糕?”慕容清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荒谬的冷意,“他倒是会投其所好。”他盯着舆图上那团碍眼的墨渍,仿佛那就是燕九送来的那盒糕点。“人呢?还在湖边‘知音’相对?”
“王妃己起身告辞,正往回走。燕九…仍在茶肆。”墨羽回道。
慕容清离沉默下来,负手立于窗前。窗外暮色渐沉,瘦西湖的方向灯火点点。他挺拔的背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却字字如冰锥:“墨羽。”
“属下在。”
“传话给王妃,”慕容清离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钉在窗外那片迷离的灯火上,仿佛要将那灯火中的某一点灼穿。
“就说…本王‘病势’反复,心口憋闷,需一味‘清心降火’的引子。”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让她…离那些来历不明的‘野味点心’远点!当心…吃坏了肚子!”
墨羽:“……是。”
慕容清离说完,猛地拂袖转身,带起的劲风刮得烛火一阵剧烈摇曳。他重新坐回榻上,拿起舆图,却烦躁地将它重重拍在矮几上。
那盒该死的藕粉桂花糕,还有那个…笑得像只狐狸的燕九。他端起手边早己凉透的药碗,看也不看,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莫名翻腾的、陌生的燥意。他烦躁地扯了扯衣襟,只觉得这驿馆西苑,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瘦西湖通往驿馆的青石板路上,花溪提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是燕九“盛情难却”塞给她的藕粉桂花糕。她步履轻快,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棋盘上激烈搏杀的触感。
“花七姑娘棋风如剑,锋芒毕露,又不失灵动诡变,实乃燕某生平仅见。”燕九送她至茶肆门口时,眼中欣赏毫不掩饰,“今日一局,未尽兴。他日若有缘,当再向姑娘讨教。”
“燕九爷棋力深湛,布局宏大,小女子侥幸而己。”花溪当时微笑回应,心中却警醒未消。这燕九,棋路大开大合,隐隐有吞并八荒之势,绝非普通商贾!
正想着,一道黑影如同融入暮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三步之外。
“王妃。”影七的声音平板响起,“王爷口谕。”
花溪脚步一顿,心头莫名一跳:“说。”
影七的声音毫无波澜,一字不差地复述:“王爷‘病势’反复,心口憋闷,需一味‘清心降火’的引子。请王妃…离那些来历不明的‘野味点心’远点!当心…吃坏了肚子!”
花溪:“……”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提着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藕粉桂花糕食盒,又抬头看了看驿馆西苑方向,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清心降火?野味点心?吃坏肚子?
慕容清离,你抽啥风?
一股说不清是恼火还是好笑的气闷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将食盒往影七手里一塞:“拿去,给王爷‘清心降火’。就说…湖边风大,‘野味’太甜,本姑娘…消受不起。”
说罢,她不再理会影七,加快脚步,几乎是有些赌气地朝着驿馆方向走去。暮色中,她月白的裙裾拂过湿漉漉的青石板,留下浅浅的痕迹。
而“望荷轩”茶肆二楼窗边,燕九凭栏而立,深邃的凤眸望着花溪消失在暮色灯火中的背影,唇角那抹慵懒的笑意渐渐敛去,化为一片深沉的思量。
他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那枚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佩,玉佩背面,一个极其古拙的、形如狼首的图腾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花七…”他低低自语,声音消散在湖面的晚风中,“驿馆…端王…这江南的棋局,你搅动得…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