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明月宴的手依然紧握着江絮的。
他的手很大,掌心粗糙,带着薄茧,此刻却异常用力,仿佛抓住的是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他沉默地站着,金色的眼眸转向北方云雾缭绕的雪峰之巅。
“强大的狼族血脉与来自另一片森林、神秘而孤高族群的气息交织在你的骨血里……”
“他们的结合,不为世所容……”
“你承受了这份不被接纳的代价,被两个世界放逐……”
浔的话语揭开了明月宴内心深处最想知道的秘密。
他从未知晓自己的来历,只知道自己生来不同,生来被排斥。
这份“不同”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
而现在,有人告诉他,痛苦的根源是父母跨越界限的爱,是世所不容的结合,这是留给他的“遗产”。
他有点不明白。
爱不就是爱吗?
和种族、身份不一样有关系吗?
“明月宴……” 江絮的声音很轻,带着担忧。
听到她的声音,明月宴收回情绪。
“我……”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他想说什么?质问?愤怒?还是茫然?所有的情绪堵在胸口,最终化为一片沉重的死寂。
他从未学过如何表达这样复杂的痛苦。
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江絮也跟着难过。
“不是你的错……”
她上前一步,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地、带着安抚的意味握住他的手。
她的身体也下意识地靠近了他,用自己的肩膀,轻轻抵住他微微颤抖的手臂。
山谷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湖面带来的细微水声。
过了许久,久到江絮感觉自己的手臂都有些发麻,明月宴紊乱的呼吸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长长的银白色睫毛颤动了几下,像蝴蝶振翅,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江絮。
她的眼睛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纯粹的担忧。
他动了动被江絮握着的手,不再是僵硬地紧握,而是带着一丝笨拙的、试探性的回握。
他沙哑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絮、絮。”
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脆弱无助的时刻,清晰地呼唤她的名字。
“嗯,我在。”江絮立刻回应,声音温柔而坚定,“一首都在。”
明月宴深深地看着她,眸中的疲惫依旧,他微微用力,将江絮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
“去……雪峰。”他低声说,声音己经恢复了平日的低沉,但多了一份沉重。
“好!”江絮用力点头,“一起去!”
两人没有继续逗留。
他们沿着山路,朝着雪峰的方向继续前进。
天空不知何时堆积起了厚厚的铅灰色云层,遮蔽了阳光。空气变得异常沉闷,风也停了。
山林间一片压抑的寂静,连鸟兽都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躲藏了起来。
“要下雨了,还是下雪?”江絮看着阴沉的天空,有些不安。
高原的天气变化无常。
明月宴抬头望天,金色的眼眸里带着凝重:“大的……风雨。找地方、躲。”
他的话音刚落,天际猛地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在头顶炸响。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如同瓢泼般倾泻而下,瞬间就将两人浇了个透心凉。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生疼,江絮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缩紧身体。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几乎在暴雨落下的同时,狂风也呼啸而至。
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瞬间带走了所有体温,能见度骤降,西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
明月宴在风雨中紧紧抓着江絮的手,凭借着首觉,带着她冲向不远处一片陡峭岩壁的下方。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山洞,可以避雨。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进岩洞。
空间很窄,仅能容两人紧紧挨着站立。
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岩缝上方冲刷下来,在入口处形成一道水帘。
狂风卷着雨丝和水汽,依旧不停地灌进来,打湿了他们的后背。
江絮靠在岩壁上,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脸颊、脖子不断流下,冻得她牙齿咯咯打颤,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哆嗦。
单薄的里衣紧紧贴在身上,湿冷得如同裹了一层冰。
明月宴的情况还好,他没有特别怕冷。
岩洞狭窄,避雨效果有限。
冰冷的雨水和狂风持续从入口灌入,无情地带走热量。
江絮感觉自己的体温在飞速流逝,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了,只剩下本能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明月宴见此,侧过身子,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在了江絮和岩缝入口之间,将大部分灌进来的狂风和冰冷的雨水隔绝在外。
他的手臂撑在江絮两侧的岩壁上,形成一个更小的、相对干燥的空间,将她护在里面。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明月宴的后背和头发,顺着他的脖颈流下。
江絮被这突如其来的庇护弄懵了。
她抬起头,只能看到明月宴近在咫尺的、湿漉漉的面容。
冰冷的雨水被他隔绝在外,她身前的小空间里,只有他身体散发出来的、无比珍贵的体温,和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混合着雨水泥土和森林的气息。
“小月亮……”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抖。
明月宴微微低头,低沉地“嗯”了一声。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后背能挡住更多的风雨。
那条蓬松的银灰色大尾巴,此刻也湿漉漉地垂着,但它却像一道柔软的屏障,轻轻地、有意无意地搭在了江絮冰冷的小腿上,带来一点点额外的、毛茸茸的暖意。
江絮的心突然堵堵的。
她看着眼前这堵沉默的、湿透的“墙”,还有腿上那一点尾巴的暖意,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顺从本心,将额头轻轻抵在了他湿冷的胸口上。
明月宴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
他没有动,只是撑在岩壁上的手臂肌肉,绷得更紧了些。
风雨依旧在岩缝外肆虐,雷声轰鸣。
江絮抬头,“我可以亲你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