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前走,空气越发清冽。脚下的路开始向下延伸,地势变得平缓开阔。
风中夹杂着浓重的水汽,带着一股特有的、微咸的清新气息。
鸟类兽人提到的“巨大发光湖泊”应该不远了。
又走了小半日,穿过一片茂密的芦苇荡,一片浩瀚无垠的巨大湖泊展现在眼前。
湖水呈现出深邃的墨蓝色,一首延伸到遥远的天际线,与灰蒙蒙的天空相接。
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天空的云影,显得辽阔而神秘。岸边是柔软的白色细沙和光滑的鹅卵石,再远处则是连绵的、覆盖着深绿色森林的缓坡。
“好大的湖……”江絮被这壮阔的景象震撼了,感觉心胸都开阔了许多。她走到湖边,蹲下身,用手撩起清凉的湖水。
“不知道晚上是不是真的会发光?”她充满期待。
明月宴也走到水边,金色的眼眸扫过平静的湖面和远处的森林。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湖岸边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上。
礁石半浸在水中,上面覆盖着湿滑的青苔和藤壶。
“那边、有东西。”明月宴低声说,指向那块礁石。
江絮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起初没看出什么,但仔细看,礁石靠近水面的阴影处,似乎有一道与岩石颜色不同的轮廓。
那轮廓像是一个坐着的人形?但下半身似乎隐没在水里。
就在这时,那个“轮廓”微微动了一下,平静的水面漾开一圈涟漪。
一个身影缓缓地从礁石的阴影中显露出来。
那是一位极其苍老的生物?
他的上半身如同一位饱经风霜的人类老者,皮肤是深沉的古铜色,布满深深的皱纹,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
稀疏的、如同水草般灰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眸大而深邃,瞳孔是奇异的银灰色,像沉淀了千年的月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智慧和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感。
他的下半身,并非双腿,而是隐没在清澈湖水中的、覆盖着深蓝色鳞片的巨大鱼尾。
鱼尾的边缘是半透明的鳍,在水中轻轻摇曳,带起细小的水波。
“鲛人……?”江絮脑海里瞬间冒出这个词。
这位鲛人老者静静地坐在礁石上,下半身的鱼尾浸在湖水中。
他银灰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岸上的江絮和明月宴,没有任何敌意,也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己预料到他们会到来的宁静。
“远方的旅者,”一个苍老、空灵、如同从水底传来的声音首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并非通过耳朵,而是首达意识,“你们终于抵达了这片沉眠之湖。”
江絮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紧了明月宴的胳膊。
明月宴的身体也瞬间绷紧,金眸锐利地盯着礁石上的鲛人老者,喉咙里发出极低的警告声。
“不必紧张,”老者的声音再次在脑中响起,带着安抚的意味,“我并无恶意。只是在此等待有缘人。”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最后定格在明月宴身上,那银灰色的瞳孔仿佛穿透了表象,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您、您是?”江絮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一个活了太久,看惯潮起潮落的老家伙罢了。”
鲛人智者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笑意,“你们可以叫我‘浔’。”
“浔长老,”江絮恭敬地行了个礼,
“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想请教您一些问题。”
浔的目光再次落在明月宴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
“你们寻求的答案,尤其是关于你身边这位半兽之子的答案吧,就在前方。”
他缓缓抬起覆盖着深蓝色鳞片的手臂,指向湖泊更北方的深处。
在那里,巍峨连绵的灰白色山脉如同沉睡的巨兽,山巅隐没在浓厚的云雾之中,散发着冰冷而神圣的气息,正是鸟类兽人长老和熊族都曾提到过的最高雪峰。
“灵石,在雪峰之巅?”江絮急切地问。
浔微微颔首:“古老的力量,沉睡于永恒的冰雪之中。那是‘月华之石’,与这位半兽之子体内的血脉,有着微弱的共鸣。”
他的银灰色眼眸深深地看着明月宴,“我能感觉到,那份呼唤。”
明月宴的金眸微微闪动。
他能感觉到鲛人老者话语中的某种奇异的真实感,他将目光也投向了那遥远的雪峰,眼神复杂。
浔继续用那空灵的声音说道:“然而,孩子,你的血脉很特殊。”
他的目光仿佛能洞穿灵魂,“并非纯粹的诅咒,也非单纯的祝福。它是撕裂与融合的产物。是不同世界的碰撞,是禁忌之爱在绝望中燃烧后留下的余烬与火种。”
江絮的心猛地一紧。
禁忌之爱?明月宴的身世?
“您的意思是明月宴的父母?”江絮蹙眉追问道。
浔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强大的狼族血脉与来自另一片森林神秘而孤高族群的气息交织在你的骨血里。他们的结合,不为世所容。而你,”
他看向明月宴,眼神带着悲悯,“你承受了这份不被接纳的代价,被两个世界放逐。
这份血脉,既是痛苦的根源,却也可能是你力量的源泉。它失衡,它躁动,它渴望着完整。”
明月宴的喉咙里发出低吼,他从未听过关于自己父母的任何信息。
眼中震惊、茫然。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有点泛白。
江絮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和情绪的剧烈波动,心也跟着揪紧了。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明月宴的手冰冷而僵硬。
但当他感受到江絮手上的暖意时,紧绷的肌肉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
浔将两人这细微的互动看在眼里,银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追寻‘完整’,是每个生命的本能。月华之石或许能平息你血脉的躁动,给予你渴望的形态。”
他的声音变得严肃,“但任何力量,皆有代价。石头的守护者,自然之灵,不会轻易将其交付。
你们需要证明自己的心,证明所求非虚妄之力。并且要准备好,承受力量所带来的责任或者牺牲。”
“代价?牺牲?”江絮的心沉了下去,“什么代价?”
浔缓缓摇头:“无人能预知具体的形态。或许是守护的职责,或许是力量的平衡,或许是付出心中最珍贵之物。”
他的目光在江絮和明月宴紧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意有所指。
最珍贵之物?她下意识地看向明月宴的侧脸,心中充满了不安。
明月宴也感受到了江絮的不安和那只手突然的用力。
他第一次,主动地、微微翻转了手掌,反握住了江絮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粗糙、带着薄茧,却异常有力。
这突如其来的回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在无声地说:别怕。
江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浔看着两人紧握的双手,眼中那丝悲悯更深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发出一声悠长的、如同叹息般的低鸣。
巨大的鱼尾轻轻摆动,搅碎了水中的倒影。
“前路漫长且艰险,旅者。”
浔的声音最后在两人脑海中响起,“看清自己的心,便是最大的力量。去吧……”
他的身影缓缓向后移动,重新隐没入礁石投下的阴影和清澈的湖水中,只留下水面荡漾的涟漪。
巨大的墨蓝色湖泊恢复了宁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江絮抬起头,看向明月宴。
明月宴也正低头看着她,眸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剧烈波动,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浔长老的话……”江絮的声音有些干涩。
明月宴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云雾缭绕的雪峰之巅,握着江絮的手紧了紧,低沉而清晰地说:
“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