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室的白炽灯在江蔓坐起的瞬间骤然晃了晃,她下意识抬手遮挡光线,目光落向床边——男人穿着深灰色西装,熨帖的衣料衬得肩背笔挺,袖口露出的腕表泛着冷光。他闻声转过身,侧脸线条如刀削般硬朗,额前碎发微湿,似乎刚淋过雨,而那双深褐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裹进里面。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首线,下颌线绷得极紧,手指无意识着病床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腕间表带勒出的痕迹与他此刻紧绷的神情一样,透着难以掩饰的焦灼。
“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江蔓茫然地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脑海里却搜刮不出任何关于他的印象。她下意识地往床里缩了缩,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警惕:“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梁执砚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妹妹又失忆了,“蔓蔓,我是哥哥梁执砚啊。”
“哥哥?”江蔓皱紧眉头,仔细打量着梁执砚,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熟悉的感觉,“我没有哥哥啊……我的记忆里,好像只有师父,对我师父了。”
梁执砚喉头滚动,压下喉咙里的涩意。对,“你别乱动我出去给你师父打个电话。”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他马上拨通了周生的电话:“周叔,蔓蔓又失忆了。”他顿了顿,艰涩地补充,“但这次她……好像只记得你。”
电话那头的周生猛地站起身,红木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不是己经稳定半年了吗?”老周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不是林砚那个王八蛋又刺激她了?还是她见过周时谦了——”
“时谦他……他刚知道真相,还没来得及见蔓蔓。”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急诊室消毒水的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医生说频繁失忆可能会造成永久损伤。”
“我马上过来。”周生的声音斩钉截铁。“你看好蔓蔓先不让她见任何人。”
梁执砚挂了电话,转身看见江蔓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监护仪上跳动的绿光。他慢慢走过去,“蔓蔓周叔己经在来的路上了,你能不能告诉哥哥你记得什么……”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我记得古镇的夏天,”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我什么都记得啊,只是不认识你……我记得古镇的夏天傍晚会放荷花灯,灯芯亮起来的时候,水面像是浮起好多好多星星,程然总喜欢带我去看但是我不喜欢凑热闹……”她顿了顿继续道:“我还记得师父,”江蔓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他喜欢吃巷口王阿姨做的桂花糕,每次路过都要买上两块。可王阿姨总爱开玩笑,说我是个拖油瓶,师父听了很生气,从那以后就再也不吃桂花糕了,甚至连王阿姨的面都不愿意见。”她轻轻叹了口气,“其实王阿姨人很好,只是喜欢逗我玩而己。”
梁执砚看着她脸上淡淡的忧伤,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她记得师父,记得王阿姨,记得古镇的每一个角落,却唯独将她至亲的人全忘记了,可是怎么能怪她,是她们缺席了她二十几年的时光。
江蔓眼眸突然亮起,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我记得我去赴程然的约,也记得我们分手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梁执砚身上,带着探究的意味,“如果你是我哥哥,那你应该知道我还有个姐姐吧?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梁执砚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他看着江蔓清冷的眼眸,那里面充满了对答案的渴望,却又带着一丝茫然。他知道,江蔓的记忆停留在了来衢州的前几日,那段时光对她来说,或许是最后一段平静的日子。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她叫梁执星,我叫执砚,你叫江蔓,藤蔓的蔓。”说到这里,梁执砚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们三个人的名字,其实是有寓意的。执星,执砚,江蔓,连起来就像是星辰、砚台和藤蔓,看似不相关,却又紧密相连。”
“所以我是怎么了?这里是不是衢州?”
梁执砚忍不住伸手理了理她睡乱的长发:“来得路上司机撞车了,你伤到了脑部记忆有些错乱了,没关系记不记得不重要了。”
江蔓抬眼望向梁执砚时,眸光里映着监护仪明灭的绿光:“撞车?”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可我记得古镇的青石板路,记得师父教我刻的第一方印章,记得程然分手时说的每一个字——”她顿了顿,指尖突然攥紧了床单,“唯独记不清来衢州的路。”
梁执砚蹲下身,试图与她平视,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脑部受伤就是这样,蔓蔓,”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温和,“重要的事情会留下,不重要的会被暂时遗忘。”话音未落,观察室的门被推开。
周生和张婉玉同时出现在了门口,两人神情一致眼里写满担忧。“蔓蔓。”
“师父?”江蔓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周生腕间那串熟悉的橄榄核手串上——那是她十六岁时亲手雕刻的,每颗核子上都刻着小小的“蔓”字。记忆的碎片突然刺痛大脑,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后颈,那里有道被长发掩盖的疤痕。“师父不是在准备刻赤壁赋吗?”她的声音发颤,“怎么会……”
周生在病床边缓缓坐下:“师父陪你一起来衢州了……”
江蔓又再一次搬回了老宅,回老宅的当天林砚被拦在了门外,梁执砚不想再让故事重蹈覆辙罢了。
“她不想见你。”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攥紧门把手。
林砚的目光越过他,试图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喉结滚动着,声音沙哑:“我只是想看看她,给她送点糖……”
“不必了。”梁执砚打断他,想起急诊室里江蔓攥着床单的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再让她想起了。”说完,他猛地关上门,将林砚和那些过去记忆一并隔绝在外。
江蔓刚搬回老宅时总觉得拘谨,首到睡醒后闻到空气里檀木混着薄荷的味道,才放松地蜷了蜷脚趾。她揉着眼睛下楼,看见江母在打理玄关的雏菊:“妈妈,师父和师母住隔壁对不对?”
江母修剪花枝的手顿了顿,阳光透过藤蔓照在女儿发顶的疤痕上。她想起周生二十年来替他们履行的父母职责,轻声应道:“嗯,周叔他们现在和我们是邻居。”
“这样挺方便的。”江蔓忽然指着橱柜笑,“师父肯定藏了桂花糕在里面!”江母转身去拿糕点盒,眼眶却有些发热——女儿记不清自己的模样,却对周生的喜好如数家珍。当桂花糕的甜香弥漫开来时,她看见江蔓手上的月牙疤在阳光下泛白,像一道刻进时光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