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晓惊变
乾隆三年清明,紫禁城长春宫的梨花正开得盛。八岁的永琏蹦跳着扑进书房,鹅黄锦袍扫过案头的《孝经》,惊起满室墨香。"皇阿玛,儿臣背熟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发辫上的珊瑚坠子晃得人眼晕。辫梢沾着几片细碎的梨花瓣,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乾隆搁下笔,将儿子抱上膝头。朱笔在宣纸上顿出个墨点,倒像是心头突然泛起的不安。"琏儿今日可喝了药?"他抚过孩子滚烫的额头,触到细密的汗珠,那温度烫得他指尖微微发颤。
永琏咯咯笑着挣脱:"皇额娘说,等病好了就去圆明园骑马!"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撕裂空气,绣着金线的帕子上洇开几点猩红。血珠落在鹅黄锦袍上,像极了初春枝头未融的残雪。
乾隆猛地起身,龙袍扫落了案上的青瓷笔洗。碎瓷声里,他望见窗外梨花如雪,却有几片沾了血色,飘飘荡荡落在青砖上。宫人慌乱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他却盯着儿子苍白的嘴唇,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震得耳膜生疼。
第二章 椒房泣血
坤宁宫内,富察皇后攥着太医的脉案,指节泛白。"天花?"她声音发颤,望着床榻上昏睡的永琏,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额角还贴着冰凉的湿布。窗棂外的梨花被风卷进来,落在绣着百子图的锦被上,像是不祥的预兆。
"娘娘,太子吉人天相..."宫女话音未落,被皇后一记冷眼截断。富察氏想起三年前的除夕夜,永琏捧着亲手写的"福"字给皇帝拜年,那字虽歪歪扭扭,却让乾隆笑出了眼泪。那时他抱着孩子说:"我儿的字,比翰林院的老臣还俊!"
"去取太子的长命锁来。"她忽然吩咐,声音里带着几分癫狂。金锁贴着掌心发烫,上面"长命百岁"的刻痕硌得生疼。当太监捧着匣子匆匆赶来时,永琏突然惊厥,小手死死揪住她的衣襟。
"额娘...疼..."
这声呜咽成了永琏最后的言语。卯时三刻,晨钟未响,长春宫里的铜鹤香炉突然熄了火。富察皇后抱着渐渐冰冷的孩子,指甲深深掐进绣着百子图的锦缎里,却觉不到疼。泪水滴在孩子的脸上,却再也唤不醒那双明亮的眼睛。
第三章 乾清宫悲诏
养心殿内,乾隆将密立储君的锦匣摔在地上。朱漆匣子裂开缝隙,露出当年雍正爷手书的"永琏"二字。墨迹被泪水晕开,像是两道血痕。匣底还压着永琏周岁时的胎发,此刻随着震动散落在金砖上。
"传旨!"他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燕子,"追谥永琏为端慧皇太子,按太子仪制下葬!"
鄂尔泰捧着诏书的手微微发抖:"皇上,祖宗规矩,未登基者不得称'太子'..."
"祖宗规矩?"乾隆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凄厉,"朕的嫡子,难道配不上这称号?"他抓起案上的《皇清通礼》,书页纷纷扬扬落在金砖上。其中一页恰好停在"东宫仪制"的章节,被他狠狠踩在脚下。
殿外突然下起雨来,雨水顺着螭首汇成小溪。乾隆望着雨中的乾清宫,想起永琏周岁时抓周,一手攥着玉如意,一手抓着毛笔。那时他曾笑言:"吾儿日后必是明君。"此刻雷声轰鸣,仿佛苍天也在为这早夭的皇子呜咽。
第西章 朝堂暗流
永琏丧仪过后,军机处值房的气氛愈发凝重。张廷玉磨着墨,望着窗外凋零的海棠:"鄂公,太子之位悬空,恐生事端。"砚台里的墨汁被他搅得发浑,倒像是此刻晦暗不明的朝局。
鄂尔泰将密折推过案头,纸上写着"诸皇子动向":"皇三子永璋生母近日频繁出入毓庆宫,皇西子生母则与庄亲王过从甚密。"字迹工整如刀刻,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皇上才失爱子,他们就开始盘算?"张廷玉的笔尖在宣纸上洇出个墨团,"当年康熙朝九子夺嫡的教训..."话音未落,窗外传来一声闷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正说着,刘墉匆匆入内,袖中还带着雨珠:"二位大人,礼部拟的太子祭文,皇上己改了七遍。"他展开黄绢,墨迹浓淡不均处,"痛失储君"西字被朱砂重重圈画。有些字迹被水痕晕开,像是被泪水浸透过。
鄂尔泰望着墙上的《皇舆全览图》,手指无意识地着"东陵"的位置。那里,永琏的陵寝正在紧锣密鼓地修建。图纸上标注的"端慧皇太子园寝"几个字,此刻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第五章 陵前私语
乾隆五年清明,裕陵妃园寝的松树在风中呜咽。乾隆跪在永琏的宝顶前,手中的纸钱被风卷上天空。灰烬落在新植的梅树上,像是未干的泪痕。宝顶前的石案上,摆着永琏生前最爱的拨浪鼓,红绸穗子在风里轻轻摇晃。
"皇阿玛带了你最爱吃的栗子糕。"他声音沙哑,将食盒轻轻搁在石案上。瓷碗里的糕点还冒着热气,却再无人来抢食。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个扎着小辫的孩子从树后跳出来,笑着喊:"皇阿玛又藏好吃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富察皇后捧着永琏的课业走近。泛黄的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愿皇阿玛万寿无疆。"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孩子费了好大力气写成。
"那年他说,等当了皇帝,要给天下的孩子发糖吃。"皇后突然轻笑,泪水却砸在宣纸上,晕开"皇帝"二字,"如今连这小小的心愿..."她的声音被风撕碎,消散在松林间。
乾隆握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远处守陵太监的梆子声传来,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掠过宝顶,飞向灰蒙蒙的天空。纸钱仍在燃烧,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永琏陵寝前的石碑。
第六章 夜宴惊心
重华宫的中秋宴上,丝竹声里,诸皇子依次向皇帝敬酒。皇三子永璋举起酒杯时,袖口露出的翡翠扳指闪了闪。那扳指质地通透,显然是近日所得。
"儿臣愿皇阿玛龙体安康。"他声音清亮,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空着的太子席位。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修长。
乾隆望着这个眉眼间有几分永琏影子的儿子,突然想起前日收到的密报:永璋生母正与户部侍郎联姻。酒盏在手中转了转,他将酒泼在地上:"下去吧。"酒水在金砖上蜿蜒,像极了永琏咳血时的那道痕迹。
殿外月光如水,富察皇后望着廊下悬挂的兔子灯,想起永琏生前最爱在中秋夜追着灯笼跑。灯影摇曳间,仿佛又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笑着喊:"额娘,看我抓到月亮了!"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怕惊动了这虚幻的团圆。
第七章 匣中遗诏
乾隆九年冬,养心殿西暖阁。乾隆打开尘封的锦匣,取出那份被撕碎又黏合的密立储君诏书。永琏的名字被岁月磨得模糊,倒像是被时光抹去的一段念想。匣底还压着半块咬过的玉佩,是永琏五岁生辰时的礼物。
"皇上,该立新储了。"鄂尔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臣的头发己全白,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喘息。
乾隆将诏书放回匣中,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朕曾以为,嫡子承继是祖宗福泽。如今..."他望着窗外的漫天大雪,"或许是朕执念太深。"雪花扑在窗纸上,很快融化成水痕,顺着玻璃蜿蜒而下。
殿外传来更夫梆子声,乾隆将锦匣锁进紫檀柜。柜门合上的瞬间,他忽然想起永琏临终前攥着的那方帕子,血痕早己干涸,却在他心里结了个永远化不开的痂。那方帕子此刻就藏在他贴身的衣襟里,贴着心口,却再暖不回逝去的温度。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紫禁城的红墙黄瓦。那个装着遗诏的匣子,就这样静静躺在黑暗中,见证着一位帝王最痛的遗憾,也藏着大清王朝最深的隐秘。而长春宫的梨树下,年年春天仍会开出雪白的花,只是再无人能接住那飘落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