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齐立国接茬,“我爹常说,火头子是最讲究心气的,一分火候不到,后头全费——就跟种地一样,松一锄头,收成就差一茬。”
“嘿,你爹那是老实人。”任守全抬起头,“咱这一窑土罐烧得好,明年春上赶集,能多换好几袋麦子,还是实打实的东西。”
“说到底,”柳满仓慢慢烤着手掌,“咱这队要想翻身,还是得靠双手。你瞧,现在不是就不一样了?上头批了咱的改地试点,谁还敢说咱窝里穷?”
“可也有嘴碎的。”齐立国低声说,“前几天我去挑水,听到牛大炮老婆在后槽门跟人说,咱这一窑烧不出个名堂,还不如当年那些灰罐子。”
“她嘴里还能吐出象牙?”任守全“呸”了一声,“她男人那年干活偷懒挨了罚,现在倒成了她嘴上的借口。”
“行了。”杨延洲摆手,“咱不理那一套。今晚最要紧是守好火——你们一个个打起精神来。”
火光摇曳中,几人的影子在窑壁上拉得老长。沉默了一阵,只有柴火“啪啦啪啦”的爆裂声。
“延洲,”柳满仓忽然道,“你说咱这批罐子要是成了,能不能搞点样式货?我媳妇前天说,镇上赶集的商贩嫌咱这老罐样子呆,不好卖价。”
“我也想过。”杨延洲点头,“罐口加个斜边,或者画点浅纹路,虽然土罐终归是个粗东西,但人啊,就喜欢眼里顺的。”
“那你画不画得来?”齐立国好奇。
“我不行。”杨延洲笑,“不过我记得马寡妇家那死去的大儿子会画粉壁,小时候画过花鸟,那线条精得很。”
“那人都没了,说这些也白搭。”
“没准他弟还记得些。”任守全一拍大腿,“明儿我去问问。”
“成!”杨延洲点头,“有花样的罐子,也许真能换出个价来。”
火又添了一把,烈焰舔过罐身,冒出一阵焦黄的热浪。
夜更深了,齐立国打了个哈欠:“我去东口守段吧,正好那边风大,火难稳。”
“去吧,注意别睡着了。”杨延洲叮嘱。
齐立国应了一声,扛起短铁钩往东边走。任守全则在火边找了块平石,继续摆弄那根铁丝。
“你真琢磨那三头耙?”柳满仓凑过来。
“嗯。”任守全眯起眼,“你看这头,要斜着拐,插进土里能顺势拨松,另一头留个圆孔,装柄不费劲……我就想啊,将来真能有个打铁铺,咱这队里谁锄头烂了、镰刀卷了,都不用跑镇上去修。”
“那你怕是得弄个炉子。”柳满仓说。
“炉子我能搭。”任守全咧嘴笑,“风箱也会做,缺的就是几根老槐木和一把好锤子。”
“锤子我打听过了。”杨延洲插话,“镇上的徐铁匠上月才坏了只锤柄,说要去林场挑木料。要不……咱提前一步?”
“你是说……”任守全眼睛一亮。
“咱明儿去南坡沟那边看一眼。”杨延洲语气平稳,“那儿有几棵歪槐老根,年年砍不了多少。你要是瞅准了,我请支书批个工分任务,就说给合作社添器具。”
“延洲啊,”任守全感叹,“你是真替大伙想着。”
“别夸我。”杨延洲火钩一拨,“咱搭这座窑,烧的不是罐子,是命根子。”
这话一出口,几人都不说话了。火堆映着一圈静默的脸,谁都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