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一条,”杨成瑞冷声道,“若有债务,不得牵连其他兄弟户口。”
“这句也写上!”杨延洲眉头都不带皱的,“我杨延洲今日说得清清楚楚,吃糠咽菜我也不赖你们一分一厘!”
堂屋里一时静得只听得见笔头沙沙声。老秦头倒抽口烟,吐出来时长叹一声:“这娃倒是真下了决心。”
张德贵写完,推过去让两人都瞧一眼,“成文了,就按手印吧。”
杨延洲撸起袖子,抓起炭灰盆,手指蘸了一蘸,在签字栏底下结结实实地摁了一个手印。掌心一抬,还能看见炭黑印子在皮肉间蔓延。
“成瑞?”张德贵递过去。
杨成瑞瞪了他一眼,脸上仍憋着一股气,但终究没再说话,也照样摁了手印。
屋里人都松了口气。
“好了,”老赵拍拍大腿站起,“既然成了文书,从今往后谁也不能再唠叨。屋子归延洲,他的合作社愿怎么干,是他自个儿的事。”
“再说,”老秦头把烟头摁灭,“这三年,咱们也看着。要是他真有本事闯出去,将来总比死守这几间土坯房强得多。”
杨金娥还想再啰嗦,嘴张了几下,终究没出声,只咕哝一句:“可别到时候连个锅盖都赔进去。”
“锅盖我都自己造!”杨延洲嘿嘿一笑,“我今天就搬过去,趁天还亮,把门窗修修。”
祖屋西厢房早年间是杂屋,顶棚有几处塌了,土墙龟裂得像树皮,门扇也是一推就晃。但杨延洲丝毫不嫌弃,卷起袖子挽起裤脚,连夜修理。
“延洲——你这人真是轴得厉害。”门口忽地冒出个声音,是个背着包袱的年轻人,肩膀还搭着一卷破草席。
“哟,齐立国?”杨延洲抬头一看,“你不是说去五马屯跟着人家搞副业吗?怎么回来了?”
“那边管得紧,连柴火都限着烧。”齐立国啧了一声,扯着嘴角笑,“还是你这儿敞亮,我听说你要单干合作社,就想着投奔你。”
“你投我?你干过啥?”
“我也不是白来。”齐立国把草席往地上一扔,翻出几样东西,“你瞧瞧——几把锄头、两包菜种,还有我爹早年搁下的木工刀,刃口都还利。”
杨延洲接过来,认真看了看,点头:“成,刀口不卷,锄头也没断茎,有用。”
“我也不赖帐。”齐立国急忙补一句,“种出来的东西你分七我分三,你出地我出人。”
“行。”杨延洲一口答应,“你要是真能吃得了这苦,我认你是个伙计。”
“吃苦算啥?”齐立国把包袱一扔,卷起袖子,“我都准备好了,炕在哪儿,我今晚就住这儿。”
“还没炕。”杨延洲瞪他一眼,“墙都漏风呢,你先把草席铺棚顶,免得夜里下露水。”
“好嘞!”齐立国爬上屋梁,边捆边喊,“你这厢房别看旧,收拾收拾,比五马屯那土窑还实在。”
“少贫嘴。”杨延洲笑骂一句,提起木桶去井边打水。
路过祖厅时,杨老太太正坐在厅堂门口,一边晒鞋底子一边往这边瞧。
“延洲,屋顶瓦片你得小心,去年冬天冻裂的那块我还记得。”她慢悠悠开口。
“我记得,娘。”杨延洲脚步一顿,声音低了几分,“我会自己修,不动祖厅一砖一瓦。”
老太太点点头,眼角皱纹堆起来,望着他背影叹道:“这厢房再旧,总算还有个落脚地。你要真能把那纸批文变成生路,将来你大爹地下也能闭眼了。”
“我会的。”杨延洲没回头,水桶晃了两下,咕咚一声没入井水。
第二天一早,齐立国揉着眼爬起来,看到院里多了三个人影——是杨延洲请来的帮工。
一个是瘸腿的柳满仓,瘸着腿也肯来帮工,只要饭管饱。
一个是李翠芳,寡妇出身,手脚麻利。
还有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张占义,眼神机灵,背着一口小鼓炉,一看就不是来干重活的。
“你这娃,行不行啊?”齐立国打量着张占义。
“我不干粗活。”张占义扬了扬下巴,“我家祖上烧窑的,我会泥火调制。延洲哥说,要做些小陶罐子去供销社换点布票。”
“你还能这手?”齐立国一愣。
“我也不是白混的。”张占义蹲在墙角,翻出一把铁尺量起地来,“你们挖泥,我做模,试烧几炉看看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