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的木质香氛在病房里无声流淌,如同温柔的潮汐,试图抚平空气中紧绷的弦。
然而,病床上那团被痛苦缠绕的阴影,依旧如同风暴中心,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陆衍在昏沉与剧痛的夹缝中挣扎,意识像沉入深海的碎片,偶尔浮上水面,又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拽回黑暗。冷汗浸湿了额发,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微光,紧蹙的眉头如同被永恒冰封的沟壑。
叶昭阳再次出现在病房门口时,己是深夜。她没有穿白天的医生袍,换了一身质地柔软的深烟灰色羊绒套裙,外面披着那件米白色开衫,长发柔顺地垂落肩头。
手中没有病历板,只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需要更换的输液袋和一些无菌敷料。
她的脚步依旧轻得像猫,无声地滑入这片被痛苦和沉静香氛笼罩的空间。
周易立刻从窗边的椅子上起身,压低声音:“叶医生。”
叶昭阳微微颔首,目光首接越过他,落在病床上。
“他怎么样?”
“中间短暂醒过一次,很虚弱,只喝了点水,又昏睡过去了。似乎…比之前安稳了一点。” 周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目光落在窗台上的扩香器上。
叶昭阳的目光在陆衍苍白的面容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那袅袅升起的细微水汽,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
她走到床边,放下托盘,动作熟练而轻柔地更换着输液袋。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下颌线清晰而优美。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陆衍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神涣散而惊恐,布满血丝的眼球如同困兽,毫无焦距地扫视着虚空,额角的青筋因剧痛而暴凸出来!
“呃…啊…” 破碎的音节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他无意识地抬起未输液的手,胡乱地抓向虚空,仿佛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身体因剧痛而扭曲。
“陆总!” 周易大惊失色,就要上前。
“别碰他!” 叶昭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清冷而锐利,瞬间压下了周易的动作。
她动作快如闪电,一手迅速按住陆衍因痉挛而险些扯掉输液针头的手臂,另一只手精准地探向他的颈侧动脉,同时俯身靠近他的耳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陆衍!看着我!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
她的声音如同投入混乱漩涡中的定海神针,带着一种强大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陆衍涣散而惊恐的目光,在剧痛的迷雾中艰难地聚焦,最终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冷静得像冬日结冰的湖面,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狼狈痛苦的倒影。那眼神里没有慌乱,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强大的、掌控一切的力量。
“……吸……气……” 他下意识地、极其艰难地跟着那指令,深深吸了一口气,肺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很好!呼气——慢一点!” 叶昭阳的声音稳定如磐石,引导着他的呼吸节奏。
她的手指依旧按在他的脉搏上,感受着那狂乱如奔马的跳动在指令下一点点、极其艰难地试图平复。
她离他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消毒水混合着冷汗的气息,近到能看清他因剧痛而剧烈收缩的瞳孔里,自己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倒影。
周易站在几步之外,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看着叶昭阳用近乎蛮力的手段压制着陆衍的痉挛,用冷静到极致的声音强行引导他控制呼吸。
那一刻的叶昭阳,身上爆发出一种惊人的气势,不再是那个冷静疏离的医生,更像是一位在战场上指挥若定、掌控生死的将军。
她的专注,她的力量,她对陆衍那近乎绝对的控制力…都让周易感到一种深深的震撼,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陆衍急促的喘息在叶昭阳的引导下,终于一点点变得绵长、沉重。眼中的惊恐和涣散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剧痛掏空后的茫然。
他依旧死死地盯着叶昭阳近在咫尺的脸,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在痛苦风暴中不沉的浮木。
叶昭阳感觉到手下狂乱的脉搏终于开始趋缓,紧绷的肌肉也稍稍松弛。她这才缓缓松开压制他手臂的手,但另一只手依旧搭在他的脉搏上,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刚才用力而略显低哑的磁性:“感觉如何?疼痛等级?”
陆衍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极其微弱的气流。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叶昭阳的脸,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被剧痛折磨后的脆弱,还有一种…深沉的、近乎依赖的探寻。
叶昭阳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平静地收回搭在他脉搏上的手,首起身。
她的动作依旧流畅,但周易敏锐地注意到,在她首起身的瞬间,几缕散落的发丝垂到了额前,她下意识地、极快地用手指将它们拢回耳后。
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一丝被完美隐藏的、高强度专注后的疲惫。
“是突发性的神经痛觉风暴。” 叶昭阳转向周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诱因不明,可能与潜意识活动有关。刚才的呼吸控制只是应急,根源问题还在。”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窗台上的扩香器,“香氛有一定安抚作用,但无法对抗这种强度的神经冲击。需要调整镇痛方案。”
她走到托盘边,拿起一支注射器和一个新的小药瓶,动作娴熟地抽取药液。冰冷的药液在针管里折射着微弱的光。
“给他加一剂强效神经镇定剂。”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让他睡。强制休息是目前对抗神经敏化最有效的手段。”
周易看着那冰冷的针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沉重地点点头。他知道这是必要的,但看着陆衍好不容易短暂的清醒又被药物拖入更深的黑暗,心中依旧绞痛。
叶昭阳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拉起陆衍的衣袖,露出他因为反复输液而略显青紫的血管。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专业触感,消毒、寻找血管。陆衍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涣散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叶昭阳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脆弱。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
陆衍那只未输液的手,突然猛地抬起,不是攻击,而是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的本能,极其虚弱、却又极其固执地,一把抓住了叶昭阳正在操作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冷,带着薄汗,力气不大,却抓得很紧。仿佛抓住的是唯一能将他从剧痛深渊中拉回的绳索。
叶昭阳的动作骤然僵住!
针尖悬停在皮肤上方不足一厘米处。她垂眸,看着那只抓住自己手腕的手。骨节分明,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还残留着之前挣扎时被自己压制留下的微红指痕。
那冰冷的、带着薄汗的触感,透过她手腕细腻的皮肤,清晰地传递上来。
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叶昭阳。
她习惯于掌控,习惯于与被治疗者保持绝对的、物理上的专业距离。这种突如其来的、带着脆弱依赖的肢体接触,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和控制范围。
镜片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一丝被冒犯的冰冷怒意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侵入私人领域的不适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窜过脊椎。
她几乎要立刻甩开这只手,用最严厉的语气斥责这种不专业的行为。
但当她抬起眼,对上陆衍那双眼睛时,所有的动作和念头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