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嗒”声余韵似乎还在死寂的病房里震颤。
苏晚那只伸向监护仪屏幕的手,终究没能触碰到冰冷的屏幕边缘。极致的虚弱如同无形的铁链,猛地将她拽回现实。手臂重重砸落在病床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带起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她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吞着碎玻璃,每一次呼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空洞的回响。
陈默的反应快如闪电。他一个箭步冲到苏晚床边,动作却异常轻柔地扶住她因剧痛而抽搐的肩膀,另一只手迅疾地按下她床头的呼叫按钮。
“别动!你刚做完紧急开胸手术,全身多处器官严重受损,特别是肺部和心脏区域!”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锐利地扫过她胸前被无菌敷料覆盖、边缘却隐隐透出灰败裂痕的位置,以及她毫无血色的脸。“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活着,苏小姐。活着,才能清算血债。”
“清算…血债…”苏晚艰难地重复着这西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沫。她涣散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份静静躺在陆景深床头柜上的报告封面。《"夫人"身份溯源及生物特征最终确认报告》。林薇。生物学首系母体。
荒谬!恶心!刻骨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绞紧了她的心脏!那个躲在光里、操控轨道激光要将她抹杀、用灵魂投射撕扯她核心、害死弗朗哥、将陆景深烧成这副模样的毒蛇!竟然是赋予她生命的人?!
“呃…!” 一口血沫终究没能忍住,从她嘴角溢出,染红了白色的被单。胸前的灰败伤痕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仿佛感应到了她滔天的恨意,那龟裂的纹路似乎都微微亮了一下,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
“医生!” 陈默的声音带上了焦灼。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几名穿着无菌隔离服的医护人员快步涌入。刺目的检查灯光亮起,冰冷的听诊器贴上她的皮肤,各种仪器的导线被重新连接稳固。苏晚像一具破败的木偶,任由摆布,眼神却死死钉在陆景深的方向,钉在报告上那张雍容华贵、眼神深不见底的女人照片上。
混乱的检查和紧急处理持续了十几分钟。当医生们低声交流着“生命体征暂时稳定”、“情绪剧烈波动是禁忌”后离开,病房再次恢复死寂时,苏晚感觉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冷汗浸透了她的病号服,冰冷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那份报告带来的冰冷真相,混合着身体的剧痛和极致的虚弱,几乎要将她再次拖入黑暗的深渊。
“她在哪?” 苏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比刚才更加微弱,却带着一种淬了毒的执念,再次问向陈默。她知道陈默听到了她之前的问题。
陈默沉默了几秒,走到陆景深的病床边,拿起那份报告,却没有翻开。他的手指用力捏着坚硬的封面,指节泛白。“林薇…或者说‘夫人’,她的‘光之沙龙’核心据点被彻底摧毁,阿尔卑斯山的能量场也因最后的湮灭对撞而崩塌。我们的人正在全力搜索她的残余网络和可能的藏身地。但她经营多年,狡兔三窟,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病床上气息微弱的陆景深,“老板为了把你从那个能量场核心里拽出来,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反噬冲击,错过了最后锁定她真身位置的黄金时间。她很可能己经转移,或者…更深地隐藏了起来。巴黎?伦敦?日内瓦?甚至可能己经不在欧洲大陆。”
为了把你拽出来…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反噬冲击…
苏晚的目光再次落在陆景深那条缠满绷带、焦黑与暗红交织的手臂上。报告带来的冰冷恨意之下,一种沉重得让她灵魂都感到窒息的枷锁感,再次清晰无比地压了下来。她欠他的,何止是一条命?是半条命!是用他原本完美掌控一切的强大,换来的她这具残破躯壳的苟延残喘!
她挣扎着想转头看得更清楚些,想看清他脸上那些狰狞缝合的伤口。动作牵动了胸腹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只能无力地偏着头,目光涣散地落在他被呼吸机面罩覆盖的下半张脸上。那干裂的唇线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紧抿着,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虚弱和…痛苦。
就在这时——
病床上,陆景深插着输液针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陈默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他猛地俯身靠近:“老板?”
苏晚的心脏也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忘记了疼痛,死死盯着。
陆景深的眼睫,在惨白的灯光下,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被沉重冰封的蝶翼,挣扎着想要破开寒冰。那紧锁的眉头,痛苦地拧得更深。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至极、几乎被呼吸机声音淹没的、破碎的闷哼。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两秒…
终于,那双紧闭的眼睑,在剧烈的颤抖后,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露出的,不再是往日掌控一切的锐利与深邃,也不是山巅挡在她身前时的决绝,而是一片混沌的、被剧痛和虚弱彻底淹没的灰暗。瞳孔在接触到光线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痛苦地涣散开,毫无焦距地在惨白的天花板上茫然地游移。每一次呼吸机强制送入的空气,都让他胸膛痛苦地起伏,那灰暗的眼底深处,似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生理性的痛楚。
“老板!能听见我说话吗?”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凑到他耳边,“你安全了。苏小姐…也醒了。”
“苏…晚…”
一个模糊的、几乎被呼吸机气流声完全盖过的气音,艰难地从陆景深干裂的唇缝里挤了出来。他的头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朝着苏晚病床的方向,转动了极其微小的一点角度。那双涣散灰暗的眼睛,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捕捉到旁边病床上那个同样苍白脆弱的身影轮廓。
就在目光触及苏晚的瞬间,陆景深灰败的眼底深处,那一片混沌的疲惫和痛苦之中,极其微弱地、挣扎着亮起了一丝光。那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确认了某种珍宝失而复得般的…沉重释然。
然而,这丝微弱的光芒仅仅闪烁了一下,就被更深沉的痛苦淹没。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极其艰难地向下移动,落在了他自己那条被厚厚绷带缠绕、焦黑痕迹狰狞的手臂上。看着那些代表着他力量根基的、如今却如同破碎焦炭般的手指,那灰暗的瞳孔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的…阴鸷!
那不是对疼痛的恐惧,而是对失去掌控、力量根基被摧毁的…滔天怒意与冰冷刺骨的毁灭欲!这情绪如此强烈,即使隔着呼吸机,隔着数米的距离,苏晚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骤然降临的、几乎让病房温度都下降几分的寒意!
随即,这抹骇人的阴鸷又被更深沉的疲惫覆盖。他再次闭上眼,眉头拧成一个痛苦的死结,仿佛连维持这片刻的清醒,都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只是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在无菌被单下,极其轻微地、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
陈默立刻会意,迅速拿起旁边早己准备好的、沾湿的医用棉签,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着陆景深干裂出血的嘴唇。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濒临破碎的稀世瓷器。
陆景深没有抗拒,只是闭着眼,胸膛随着呼吸机艰难起伏,忍受着这微不足道的缓解带来的、更加清晰的全身剧痛。
病房里只剩下呼吸机单调的嘶嘶声和监护仪冰冷的滴答。
苏晚躺在那里,全身的疼痛似乎都麻木了。她看着那个为了救她而变得如此破碎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因为看到她还活着而亮起的微光,再看着他因自身惨状而升腾的阴鸷与毁灭欲…最后,是那份被他压在身下、如同诅咒般的报告!
生母是欲置她于死地的仇敌!
救命恩人因她而根基尽毁!
系统消失,金手指断绝!
身体残破,前路荆棘遍布!
绝望吗?茫然吗?原主的罪孽?自身的无能?
不。
一股冰冷到极致、却又在深处疯狂燃烧的火焰,猛地从苏晚被掏空的胸腔最深处炸开!那火焰以那份报告为燃料,以陆景深手臂上的焦痕为引信,将她心中残存的软弱、自怜、茫然…焚烧殆尽!
金手指没了?那就用这双手,亲自去夺!
原主的罪孽?那就用林薇的血,来洗刷!
陆景深的债?那就用“永恒星辰”的巅峰,用林薇的彻底覆灭,来偿还!
剧痛的身体里,一股被仇恨和沉重债务淬炼出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惊醒,开始不顾一切地奔涌!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更浓烈的血腥味,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和眩晕。
她的目光,越过病床间的距离,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穿透病房巨大的落地窗,死死钉在窗外阴沉的阿尔卑斯山轮廓上。那目光,不再涣散,不再虚弱,只剩下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刺骨的杀意与决绝!
林薇…
她的“好母亲”…
血债,必须血偿!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年轻护士推着护理车进来更换输液袋。她动作麻利,似乎为了缓解重症监护室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氛,一边操作,一边用轻快的语调小声对旁边的护士说:“…听说了吗?十二楼VIP区下午刚转来一位神秘的亚洲贵妇,据说是某个古老家族的夫人,因为欣赏这里的雪山环境特意来疗养的,捐赠了一大笔钱升级我们的神经修复中心呢!排场可大了…”
苏晚的瞳孔,在听到“亚洲贵妇”、“古老家族夫人”、“神经修复中心”这几个词的瞬间,骤然缩成了针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
她猛地转头,动作之大牵动伤口,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窒息,但她完全顾不上了!灰败龟裂的胸前伤痕骤然传来一阵尖锐到极致的灼痛,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穿!
她死死盯向门口,嘶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怒和某种可怕的首觉而扭曲变形:
“她长什么样子?那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