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桃实在掌心搏动,每一下都震得指骨发麻。
触感既不像血肉也不似果实,倒像是握着一团凝成实质的雷暴。表面的绒毛其实是细密的闪电,随着脉搏般的节奏忽明忽暗。我低头细看,发现桃尖上有个几乎不可见的黑点——那是五指山的缩影,山脚下压着个正在啃野果的毛猴。
"吃啊!"猪八戒突然嘶吼,肥手抓着船沿青筋暴起,"趁老君的法力还没——"
海天之间炸开一声钟鸣。
丹炉瞬间锈蚀,七彩霞光凝固成铁灰色的蛛网。老君虚影被某种力量拉扯变形,玉碟上的缺口渗出黑血。幼苗第三片叶子上的星图开始熄灭,天枢位的亮光挣扎了几下,最终化作一缕青烟。
唐僧的桃木真身突然开裂。那些组成他躯干的焦木寸寸断裂,露出内里包裹的东西——不是预想中的佛经,而是一根金箍,上面刻着与我腕上铜铃同源的纹路。
"原来如此。"白龙腕间的枯萎树苗突然银光大作,"金蝉长老当年取的根本不是经......"
铁扇公主踉跄着扑向船舷。她的芭蕉扇灰烬无风自燃,火中浮现出灵山藏经阁最深处的画面:空荡荡的玉匣底部,静静躺着一枚桃核,核上刻着"心猿"二字。
沙僧的雪白长发突然根根倒竖。降魔杖自动飞向桃实,在距离三寸处停滞,杖头红莲业火凝成刀刃形状,却迟迟不敢斩下。
"这不是金丹。"断腿老猴的桃木假肢突然开花,每朵花蕊里都坐着个迷你如来,"是劫......"
混沌魔猿的鳞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握紧桃实,感受到五百年来所有战斗留下的暗伤同时苏醒:被三昧真火灼烧的毛囊、让二郎神刀气劈开的肋骨、八卦炉里烙进神魂的灼痕......它们此刻都成了连接桃实的脉络,正从我的血肉中抽取某种东西。
桃实突然变得透明。果肉里浮现出花果山最古老的记忆:
尚未崩裂的灵石内部,蜷缩着两团光影。一团炽烈如日,一团幽深似海。当第一道天雷劈开石头时,炽光冲天而起化作灵明石猴,而那团幽影......
渗进了地脉深处。
"双生子?"猪八戒的钉耙突然分解重组,变作天蓬元帅的九齿神锋,"猴哥你......"
海面突然立起。
不是波浪,而是整片海域像幕布般被掀开,露出底下漆黑的虚空。虚空中坐着尊顶天立地的黑影,轮廓与如来相似,却戴着凤翅紫金冠。祂掌心托着座倒悬的灵山,山上每一尊佛陀都在融化。
"无天?!"铁扇公主的梳子突然断齿,"不对这是......"
黑影缓缓抬头。
冠冕下的面孔,赫然是我的模样。
唐僧的残躯突然暴起,焦木重组为降魔杖形状,一杖刺穿我的肩膀。剧痛中听见他破碎的声音:"悟空......快......吃......"
血滴在桃实上,立刻被吸收。果核表面的亡魂姓名一个个亮起,最先发光的是"六耳猕猴",接着是"混世魔王",最后是密密麻麻的天兵名号......它们化作金色粉尘,在桃皮下游动重组,渐渐拼成完整的紧箍咒。
金箍棒突然自行飞起,棍身"齐天"妖文与桃实表面的咒文相互撕扯。两股力量对撞迸发的冲击波扫过海面,凝固的霞网寸寸断裂,露出后面真实的星空——
群星排列成八卦炉的形状,天枢位坐着老君真身,他手中的玉碟正在崩解。
"原来从石头蹦出来那刻......"我捏紧桃实,感受它在掌心分裂出根系,扎进血管,"就入了局。"
黑影的巨掌缓缓压下。掌心纹路里流淌着弱水,每一道沟壑都是取经路的复刻。当阴影笼罩丹炉的瞬间,幼苗终于完全枯萎,最后一片叶子飘向桃实,叶脉与果核完美重合。
混沌魔猿的咆哮震碎虚空。
我吞下桃实。
果肉在喉间爆开的滋味难以言喻:
先是蟠桃的甜腻,
接着是金丹的苦涩,
最后是五指山下铁丸铜汁的腥咸......
无数画面在视网膜上炸开:
八卦炉里我偷偷藏起的桃核生根发芽;
如来镇压五指山时故意留出的缝隙;
唐僧前世金蝉子撕毁的经书页码;
甚至老君每次对弈时故意漏看的活棋......
所有碎屑拼成完整的图案时,
黑影的巨掌恰好停在我头顶三寸。
祂的掌心睁开一只眼。
瞳孔里映出的不是现在的我,
而是灵石里那团未被天雷惊醒的幽影。
"终于......"
黑影的声音像万僧齐诵,
"等到你吞下自己的本心劫。"
我笑了。
獠牙刺破嘴唇,
金瞳燃尽最后一丝人性,
混沌魔猿的鳞片彻底覆盖全身。
在完全妖化的最后一瞬,
我听见赤脚孩子系铜铃的笑声,
听见断腿老猴削木腿的沙响,
听见水帘洞前桃枝折断的脆响......
这些声音拧成一股,
化作金箍棒最后的人间重量。
我迎着巨掌跃起,
棍风撕开归墟的天幕——
露出后面真正的星空:
那里没有老君,没有如来,
只有一块未裂的灵石,
静静漂浮在混沌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