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的雾气在黎明时分变得粘稠,像是融化的蜜糖般挂在枝头。青铜棺椁里的人参果树只有巴掌高,根系却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整个棺内空间。那些根须不是常见的褐色,而是半透明的琥珀色,每一条里面都流淌着淡金色的液体。
白龙蹲在棺椁旁,银白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拨开几根树根。他的鳞片在晨雾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腕间的嫩芽不知何时己经与树根缠绕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大师兄,"他轻声说,"树根里裹着东西。"
我俯身看去,在交错的根系深处,隐约可见半张人脸——是那个守井的天猷元帅,但比昨夜见到的腐尸年轻许多。他的眼皮微微颤动,似乎随时会醒过来。
沙僧的红发上沾满金色花粉,在晨光中像戴了顶古怪的头盔。他用降魔杖轻叩棺沿,杖头残余的铜铃碎片发出沉闷的响声。"不是真身,"他盯着那张人脸,"是执念化形。"
桃林深处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我们回头时,正好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慌慌张张地躲进树后——是王婆,但她现在的样子十分诡异:脖子上鼓起拳头大的包,像是什么东西在皮下蠕动。
"别追。"沙僧按住想要跃起的白龙,"她活不过正午了。"
他指向地面。王婆的脚印里残留着金色黏液,每一滴都在咕嘟冒泡,泡里裹着未成型的蜂卵。更远处,整个村子的屋顶都蒸腾着淡金色的雾气,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回到青铜棺椁前,我伸手触碰那棵小人参果树。指尖刚接触到树皮,混沌魔猿双臂的鳞片就全部倒竖起来。一股熟悉的暖流顺着指尖涌入——是五庄观那棵古树的气息。树干上的刻字突然渗出血珠,八个字变成了:【饮蜜得毒,方见真灵】。
白龙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团淡金色的雾气。雾中浮现出模糊的画面:天河底部,天蓬元帅将半截蝉尸塞进人参果树的根系,然后挥耙砸向自己的天灵盖......
"弱水军的秘密。"沙僧的红发无风自动,"他们用自己喂养金蝉。"
正午的阳光穿透雾气,照在青铜棺椁上。树根缠绕的天猷人脸突然睁开眼睛,嘴唇蠕动着说出三个字:"桃林西。"随即整张脸融化在根系中,树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最后只剩下一层薄皮,轻轻一碰就碎成了金粉。
我们向西穿过桃林。越往深处走,桃树的长势越怪异——树干扭曲成螺旋状,果实表面布满蜂巢状的凹坑。白龙用爪子划开一个桃子,里面没有果核,而是蜷缩着只未成型的蜜蜂幼虫。
林间空地上立着个简陋的祭坛,用青砖和蜂蜡垒成。坛上供着个陶罐,罐口封着褪色的红布。当我掀开红布时,几只银白色的蜜蜂立刻从罐中飞出,它们翅膀上的紫纹比之前见过的更加鲜艳。
罐底沉着半块玉简,材质与五庄观镇元子给我们的那块一模一样。简上刻着天河布防图,但某些细节被刻意修改过——特别是标注弱水泉眼的位置,与实际差了整整十里。
"假情报。"沙僧的指甲在玉简上刮出刺耳声响,"天蓬当年故意泄露的。"
白龙突然竖起耳朵,三两步窜到一棵老桃树下。他的爪子扒开厚厚的落花,露出下面掩埋的东西——是个陶土烧制的蜂箱,但比普通蜂箱小得多,只有巴掌大。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枚琥珀,每枚琥珀中都封着个微型法器:降魔杵、紫金钵、捆仙绳......全是佛门至宝的仿制品。
最底下的那枚琥珀最为奇特,里面是节指骨,骨头上刻着【如是我闻】西个小字。当白龙的爪子碰到它时,琥珀突然融化,指骨化作一缕青烟钻入他的鼻孔。银白龙鳞瞬间泛起淡金色,复又褪去。
"这是......"白龙的眼睛瞪得滚圆,"金蝉子的指骨?"
沙僧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远处的灌木丛剧烈晃动,那个赤脚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布老虎不知丢在了哪里,满脸都是泪痕。"王婆婆......"他抽噎着指向村子方向,"王婆婆变成大蜜蜂了......"
我们赶回村子时,最骇人的景象正在上演。
王婆家的屋顶己经完全蜂巢化,六边形的孔洞里不断渗出金蜜。院子中央,老人佝偻的身体正在膨胀,皮肤像蜡一样融化,露出下面金黑相间的甲壳。她的脖子己经断裂,头颅诡异地倒挂在胸前,嘴里伸出吸管状的口器。最可怕的是后背——那里裂开两道缝隙,湿漉漉的膜翅正慢慢展开。
村民们却视若无睹,依旧忙着自己的活计。铁匠在打铁,农妇在晒谷,孩童在嬉闹......每个人的后颈都鼓起相同的包块,只是大小不同。
"蜂毒入髓。"沙僧的降魔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他们早就死了,现在是蜂群在操控尸体。"
赤脚的孩子突然挣脱白龙的怀抱,冲向正在异变的王婆。"婆婆!"他哭喊着抱住老人己经昆虫化的腿,"我给你采了蜜......"
从怀里掏出的不是蜜罐,而是块尖锐的琉璃碎片。孩子狠狠扎进王婆腿部的关节缝隙,淡金色的液体喷溅而出。王婆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倒挂的头颅突然正过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
"乖孙......跑......"她残存的人性在最后一刻挣扎着显现,"去山神庙......敲钟......"
话音未落,她的胸腔突然炸开,无数工蜂从体内涌出。沙僧的降魔杖横扫出一道气浪,将蜂群暂时逼退。白龙抓起孩子甩到背上,银白鳞片全部竖起,像铠甲般护住要害。
混沌魔猿的双臂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鳞片剥落处,暗金色的血液滴在地上,立刻长出细小的白色菌丝。那些菌丝以惊人的速度向西周蔓延,所过之处,蜂群纷纷坠落,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
我们且战且退,向山神庙方向撤离。身后的村庄正在发生更可怕的变化——茅草屋的墙壁软化,变成真正的蜂巢;村民们的皮肤相继破裂,露出里面的虫形;就连牲畜都开始异变,最可怖的是头母猪,它的腹部胀大如鼓,表面浮现出人脸轮廓......
赤脚的孩子紧紧搂着白龙的脖子,眼泪在龙鳞上蒸发出细小的盐粒。"我知道路,"他咬着嘴唇说,"王婆带我走过......"
他指引我们拐上一条隐蔽的小径,两旁长满带刺的荨麻。沙僧断后,降魔杖舞得密不透风,但蜂群实在太多,他的红发己经被金蜜黏成板结的一块。
小径尽头是山神庙的后墙。墙体爬满藤蔓,但拨开叶片就能看到砖石上人工开凿的凹槽,正好容孩子攀爬。当我们翻过墙头时,蜂群突然停止追击,只是黑压压地聚在庙外盘旋。
庙里的景象比上次更破败。神像胸口的大洞边缘长出蜂窝状的肉瘤,金线垂落处的地面凹陷成碗形,里面蓄满金色液体。孩子熟练地跑到供桌前,从香炉底下摸出个铜锤,然后爬上摇摇欲坠的梁柱,对准悬挂的铜钟狠狠敲下——
"咚——"
钟声荡开的瞬间,整座庙宇剧烈震动。神像胸口的肉瘤纷纷爆裂,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不是蜂巢,而是个蜷缩的人形。
金线断裂,人形坠入下方的金液池中。当它缓缓站起时,我们看清了那张脸——
是唐僧,但又不完全是。他的皮肤下不再有金线蠕动,额间的朱砂痣变成了淡金色蝉形印记,眼神清明如初雪。
"悟空,"他微笑着说,"为师这一觉,睡得可够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