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的铜钟余音在梁柱间缓缓消散,震落的灰尘在斜射的阳光下形成一道朦胧的光幕。唐僧——或者说那个从金液中重生的存在——站在池边,粗布僧衣上竟没有沾染半点金渍。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节分明,掌心纹路清晰,不再是之前那种被金线操控的傀儡模样。
赤脚的孩子从梁上爬下来,布老虎不知丢在了哪里,光着的脚丫上沾满香灰。他怯生生地靠近唐僧,突然伸手戳了戳和尚的膝盖,又迅速缩回手指。"凉的,"孩子仰头对我说,"和井水一个温度。"
白龙变回人形,银白的鳞片逐渐隐入皮肤,但腕间的嫩芽依然存在,此时正微微颤动,根系在皮下形成淡青色的血管纹路。他盯着唐僧颈后——那里原本的金蝉淤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浅色疤痕,形状像新月。"师父......"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您记得自己是谁吗?"
唐僧弯腰捡起地上一片破碎的瓦当,指尖轻抚过边缘的裂痕。"金蝉子是我,唐三藏也是我。"瓦当在他掌心化作齑粉,随风飘散,"就像这陶土,塑成什么模样,本质仍是泥土。"
沙僧的红发间还粘着蜂群追击时留下的金蜜,此刻正缓慢地顺着发梢滴落。降魔杖插入地面,残余的铜铃碎片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金蝉脱壳,"他盯着池中残余的金液,"您把佛门种在体内的桎梏留在了那具皮囊里。"
庙外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蜂群虽然不敢进入山神庙范围,但能听见它们在西周聚集的嗡鸣,像一团躁动的雷云。赤脚的孩子跑到窗边,扒着破洞往外看:"王婆婆她们......在吃土。"
我从窗棂缝隙望出去,只见村子的方向腾起诡异的金雾。雾中隐约可见异变的村民们跪伏在地,机械地吞咽着混有金粉的泥土。他们的身体正在发生新的变化——甲壳增厚,口器延长,越来越接近真正的蜂类形态。
唐僧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他的呼吸带着奇特的凉意,像是冬日里呵出的白雾。"蜂毒入髓,无药可解。"他的声音很轻,却莫名让人心安,"但破而后立,未必是坏事。"
他从怀中取出个粗布小包,打开后是九枚干瘪的人参果种子——与镇元子当初给我们的一模一样。"需要借你的火,"唐僧看向我,"混沌火。"
混沌魔猿的双臂鳞片微微张开,暗金色的火星在指尖凝聚。当火星落在种子上时,它们立刻发出"噼啪"的爆响,表皮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嫩芽。唐僧将种子按在山神庙的地面上,指尖渗出淡金色的液体,渗入砖缝。
"这是......"白龙突然单膝跪地,手掌贴住地面,"五庄观那棵树的......"
震颤从地底深处传来,起初微弱如心跳,继而强烈如雷鸣。青砖地面龟裂,粗壮的根系破土而出,却不是寻常的褐色,而是半透明的琥珀色,与人参果树一模一样。根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很快爬满整座庙宇的墙壁,在金线曾经覆盖的地方开出细小的白花。
赤脚的孩子好奇地摘下一朵,花蕊中立刻飞出一只银白色的蜜蜂,翅膀上的紫纹比之前见过的都要鲜艳。它绕着孩子飞了三圈,最后停在他耳垂上,竟开口说了人话:"去敲钟......三长两短......"
孩子二话不说跑去撞钟。当第五声钟响落下时,庙后那口古井突然喷出丈高的水柱。井水不再是金色,而是清澈见底,水花中裹着无数银白色的蜜蜂,它们像一阵旋风般卷向村子的方向。
"弱水军的最后布置。"沙僧的红发在风中飘扬,"以毒攻毒。"
唐僧盘坐在新生的人参果树下,闭目诵经。这次的经文不是梵语,而是某种更古老的语言,音节铿锵如金石相击。随着诵念,他额间的金蝉印记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银色纹路,形状像展翅的飞蛾。
白龙腕间的嫩芽突然疯长,瞬间开花结果。九枚袖珍人参果同时坠落,在接触地面的刹那,整座山神庙的砖瓦泛起珍珠般的光泽。蜂群筑巢的痕迹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原本斑驳但洁净的墙面。
我走到井边,水面映出的倒影让我怔住——混沌魔猿的双臂鳞片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细小的银色纹路,与唐僧额间的印记如出一辙。当手指触碰水面时,井底突然亮起星光,无数记忆碎片如鱼群般游过:
- 如来在灵山密室剥下金蝉的翅膀
- 天蓬将半截蝉尸藏入天河泉眼
- 镇元子的人参果树根系无意间接纳了逃亡的金蝉真灵......
最深处的画面是一团模糊的光,隐约可见两只巨兽在混沌中对峙:一只是六翅天蝉,另一只是......混沌魔猿?
"大师兄!"白龙的惊呼将我拉回现实。他指着庙外,"快看!"
银蜂与金蜂在村子上空交战,像两片相撞的云。每当有金蜂坠落,就会立刻被地下窜出的树根缠住,拖入土中化为养料。而被金蜂刺中的银蜂则会爆裂,溅出的液体能让大片金蜂僵首坠落。
更惊人的是村民们的异变停止了。那些己经虫化大半的身体正在缓慢恢复人形,甲壳褪去,口器回缩,只是后颈处都留下个银色的飞蛾印记。王婆跪在自家院子里,颤抖的手捧着面铜镜,镜中的自己白发苍苍,但确确实实是个人类老妪的模样。
赤脚的孩子不知何时爬上了我的肩膀,小手抓着我的耳垂。"山神爷说,"他凑在我耳边奶声奶气地传达,"要你去桃林最老的那棵树底下。"
唐僧睁开眼,银蛾印记在他额间闪烁:"悟空,该取回你的东西了。"
我们离开山神庙时,银蜂与金蜂的战斗己近尾声。天空飘起金色的"雪",那是死亡蜂群解体后的粉末。落在皮肤上微微发烫,但很快就被混沌魔猿的鳞片吸收。
桃林的老树很好辨认——它的树干比其他桃树粗三倍,树皮上天然形成个"卍"字纹。树下的泥土松软异常,白龙只挖了几下就碰到了硬物。
那是半截埋在土里的金箍,与当年如来给我戴的一模一样,只是内侧刻满了细小的文字。当我想捡起它时,混沌魔猿的双臂突然传来剧痛,鳞片全部竖起,抗拒着这件旧物。
"不是给你的。"唐僧拂去金箍上的泥土,"是给'他'的。"
树影晃动,一个身影从树干后走出——穿着弱水军的铠甲,但头盔下是张与我完全相同的脸。他颈上套着个断裂的锁链,锁链另一端消失在虚空中。
"心魔?"我握紧金箍棒。
"不。"唐僧轻声道,"是被如来抽走的'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