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塔内的光线很柔和,像是被云层过滤过的月光。巨茧上的裂痕越来越多,那只伸出来的人手五指张开,掌心纹路里嵌着细小的金屑。我认得那只手——在五庄观的记忆里,小沙弥偷摘人参果时,腕上系着的正是这条红绳。
白龙马——或者说那个由龙化蝉的存在——缓缓后退,甲壳与琉璃地面摩擦出细微的声响。他的复眼闪烁着,倒映出茧中逐渐清晰的身影。沙僧站在佛龛旁,手指无意识地着降妖宝杖上的铜铃,铃舌早己锈死,发不出半点声音。
混沌魔猿的左臂悬停在茧前,残蝉化成的眼睛不再流血,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鳞片间缠绕的金线突然绷首,另一端连接着茧内的阴影。
茧壳终于完全碎裂。
里面站着个瘦削的僧人,粗布僧衣上打着补丁,颈后没有金线,只有一道陈年伤疤。他睁开眼的瞬间,整座琉璃塔微微震颤,外界的云海翻涌得更急了。
"金蝉子......"我的声音有些哑。
他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佛龛里那只死蝉:"都是,也都不是。"
白龙马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三对薄翼上的脉络一根根断裂。他跪倒在地,甲壳缝隙渗出淡金色的液体,在琉璃地面上汇成一小滩。僧人快步走过去,将手掌按在他额前。令人惊异的是,那些虫化的特征开始消退,鳞片重新覆盖皮肤,只是颜色比从前浅了许多,近乎银白。
"弱水军的毒,解了。"僧人抬头看向沙僧,"卷帘大将,久违。"
沙僧的红发完全恢复了色泽,却突然单膝跪地:"末将......有负所托。"
僧人扶他起来时,我注意到他腕上的红绳——与当年五庄观小沙弥系的是同一根。绳结己经磨得发白,却依然结实。
混沌魔猿的左臂突然飞向佛龛,一把抓起那只死蝉。蝉尸在魔爪中化为齑粉,露出里面藏着的一枚玉简。僧人接过玉简,指尖抚过上面细密的刻痕。
"如来给我看了九世的幻象。"他轻声道,"每一世都告诉我,混沌魔猿是灭世之灾。"
玉简在他掌心碎裂,无数光点腾空而起,在塔内组成一幅流动的星图。这次我看得真切——天河并非自然形成,而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劈开的。河底沉着无数黑影,最庞大的那个依稀是猿形。
僧人指向星图某处:"悟空,你当年大闹天宫时,可曾觉得奇怪?三十三重天,为何只打到凌霄殿就停了?"
我握紧金箍棒,棒身上的符文微微发烫。记忆里确实有段空白,从蟠桃会醉倒到被擒于八卦炉之间,像是被人硬生生剪去了一截。
"因为那不是你第一次闹天宫。"僧人指尖轻点,星图变幻,"上一次,你打碎了三十三重天外的屏障,看见了......"
他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钟声打断。琉璃塔外,云海沸腾,无数金甲天兵列阵而来,为首的是个三眼武将——杨戬的第三只眼流着血,额上金箍深深勒进皮肉。
僧人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九颗干瘪的野果核——人参果的种子。他将果核按在琉璃地面上,指尖渗出淡金色的血,渗入果核干枯的表皮。
"镇元子那棵树,本该再活三万年的。"他低声道,"替我向它道歉。"
果核突然发芽,嫩绿的枝条穿透琉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塔外传来天兵们的惊呼,杨戬的金箍突然崩裂,碎片划破了他的第三只眼。
混沌魔猿的左臂飞回我身边,鳞片间缠绕的金线全部断裂。那只残蝉化成的眼睛终于闭合,留下一道血痕。
白龙马——现在又变回龙族的少年——扯了扯我的衣袖:"大师兄,你看。"
他指向塔底。透过透明的琉璃,能看见下方万丈深处,有团阴影正在苏醒。它像是由无数手臂组成,每只手的掌心都有一只眼睛。
僧人的声音很轻,却盖过了外界所有的嘈杂:"那是你被封印的右臂。"
沙僧的降妖宝杖突然发出嗡鸣,九枚铜铃同时震颤,锈蚀的铃舌脱落。他猛地抬头:"不好,如来要提前引爆弱水!"
僧人却笑了:"不,是金蝉子。"
他最后看了我们一眼,转身走向塔壁。琉璃如同水面般分开,云海的怒涛近在咫尺。临跨出前,他回头道:"悟空,记住——"
"蝉鸣三声,便是归期。"
然后纵身跃入云海。
几乎同时,下方的阴影暴起,无数手臂撕开大地。混沌魔猿的右臂破封而出,与我左臂的残缺部分轰然相撞。
白光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