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铅水,无情地浇在鸦巢村外扭曲的管道残骸上。赵铁柱甩开膀子狂奔,腰间的砍刀随着步伐撞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是他急促心跳的外化。三小时前,他还在村口那台老旧的碾米机旁劳作,糙米在石碾下发出细碎的摩擦声。突然,西南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如惊雷般炸响,惊得他手中的木杵当啷落地——那个方向,正是老炮他们执行任务的地方。
“小石头!老炮!”他扯开嗓子嘶吼,声音却瞬间被滚烫的热风撕成碎片。喉咙被沙尘呛得生疼,可他顾不上这些,脚步反而愈发急促。每一步踏在干裂的土地上,都扬起一片尘土,仿佛在为这场生死救援留下印记。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铁柱的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二十米外的管道豁口处,那个裹着炸药背心的身影,正迎着旋转的金属阀门奋力冲去。
“不!”铁柱的吼声卡在喉咙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那个单薄的背影,他再熟悉不过。三年前的码头,烈日炎炎,小石头总爱偷偷藏起半块饼,说是留着饿了吃。可当他高烧昏迷时,是小石头毫不犹豫地把最后一口水塞进他嘴里,还轻声安慰:“师兄,等你好了,我们去吃大肉包子。”此刻,小石头的黑色风衣在气浪中猎猎翻飞,宛如一只折翼的乌鸦,义无反顾地扑向那团致命的火焰。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震得铁柱耳膜生疼,巨大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他的脑袋重重磕在石块上,眼前金星首冒。鼻腔里瞬间灌满硝烟与血肉混合的腥甜,那味道如此浓烈,几乎让他作呕。待他挣扎着爬起来,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再次剧烈收缩:原本矗立的管道,此刻只剩扭曲的金属骨架,如同被巨兽啃食过的残骸;散落的人体组织,刺痛着他的双眼。在焦黑的管道残片旁,一件染血的黑色风衣正在燃烧,衣角还绣着半个褪色的“石”字,在火焰中忽明忽暗,仿佛在诉说着主人最后的倔强。
“小石头......”铁柱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沙哑而又绝望。他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滚烫的沙地烫得他膝盖生疼,可他浑然不觉。双手在碎石中疯狂扒开,指甲缝里塞满了沙土和血渍。终于,他摸到了那具残破的躯体。少年的右手还保持着握拳的姿势,仿佛在捍卫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左脸己经辨认不出模样,唯有脖颈处那道月牙形的疤痕,清晰可见——那是儿时他们一起偷摘果子,小石头被树枝划伤留下的印记。那一刻,铁柱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滴落在小石头早己冰冷的脸上。
老炮单膝跪在血泊里,喉结上下滚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三天前,小石头在联络站匆匆塞给他一张纸条,那歪歪扭扭的字迹还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师兄,这次任务可能有诈。”当时,他看着少年眼底藏着的恐惧与决绝,本想多问几句,可任务紧急,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小心。此刻,那些画面在他眼前不断回放,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龟田那个畜生!”泥鳅突然暴怒,一脚踹翻脚边的弹壳。手枪在他掌心攥出深深的汗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拿自己人当诱饵......”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看到林薇和鹰眼翻过土坡。
林薇的白大褂沾满尘土,医用箱在奔跑中撞出闷响。当她看清地上的惨状时,手中的听诊器“啪嗒”坠地。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神中满是震惊与悲痛。鹰眼的狙击枪斜挎在背后,这位素来冷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神枪手,此刻喉结剧烈颤动着,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打火机......”微弱的气音突然从血泊中传来。铁柱浑身一震,低头看见师弟染血的手指正艰难地张开。那个从不离身的铜制打火机躺在碎石间,表面布满硝烟灼烧的痕迹,“万鸦窟”三个刻字里渗着暗红血渍,仿佛是用生命书写的最后的线索。
“背面......有箭头......”小石头的嘴角溢出黑血,眼神却突然清明起来,像是回到了十三岁那年在码头扛大包的清晨。阳光洒在少年稚嫩的脸上,他一边擦着汗,一边笑着说:“师兄,等我们赚够了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此刻,他的目光中没有恐惧,只有释然,“北方......鹰愁崖......”话音未落,他的手重重坠在铁柱掌心,永远停止了抽搐。
林薇颤抖着捡起打火机,金属边缘还带着体温。她翻开背面,一道歪歪扭扭的箭头首指北方。“龟田故意引我们去万鸦窟。”她的声音像是从冰层下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那些半成品的影子守卫、提前暴露的管道——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要我们以为摧毁万鸦窟就万事大吉,却在水源地执行真正的‘樱花计划’。他牺牲这些‘弃子’,就是为了消耗我们的力量,同时完成他那疯狂的阴谋。”
鹰眼突然举起望远镜,镜片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西北方向有烟尘,是龟田的运输队!”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们算准我们会因为伤亡暂停追击。这些畜生,早就准备好了退路!”
铁柱缓缓抱起师弟的遗体,少年的血顺着他的粗布衣襟往下淌,在沙地上洇出深色的花。他想起小石头总爱说,等打完仗要去鹰愁崖看日出,说那里的朝霞红得像新娘的盖头。此刻北方的天空正堆积起铅灰色的云层,山顶隐约传来闷雷,仿佛在为这场悲剧哀鸣。
“龟田在鹰愁崖。”铁柱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怀里的尸体逐渐变得冰冷,“他故意留下这个线索,就是等着我们上钩。”他握紧那枚带血的打火机,金属棱角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但我偏要去,就算是死,也要把他的狗头拧下来给小石头陪葬。他害了这么多人,这笔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老炮搭上铁柱的肩膀,感受到对方身体在剧烈颤抖,那是愤怒,也是悲痛。远处传来卡车的轰鸣,那是龟田的部队正在撤离。夕阳把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满地的残骸上,宛如一幅破碎的战歌。而在他们身后,改道的水流正奔涌着汇入山涧,带走了最后一丝病毒的威胁,却带不走少年用生命写下的救赎,也带不走他们心中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这场战斗,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