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寂。
那一句“当今圣上何时下过这样的密旨”,不似质问,更像审判。
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砸在东海郡太守刘文清的脸上,让他脸上的官威瞬间凝固。
他身后的差役们握着刀柄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大胆之人,敢在太守面前,在数百把出鞘的官刀面前,首呼圣上名讳,还反过来质问手持“密旨”的朝廷命官。
刘文清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宦海沉浮二十载,见过不知多少场面,审过不知多少狂徒,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却让他心里莫名一寒。
那不是虚张声势的狠厉,也不是走投无路的疯狂。
那是一种……平静。
一种视他和这数百官差如无物的,绝对的平静。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他在诈我!
对!一定是这样!
一个来历不明的竖子,被数百官兵围困,死到临头,只能靠这种方式来博取一线生机!
“大胆狂徒!”
刘文清强压下心头那丝不安,厉声呵斥,试图用官威重新夺回主动权。
“死到临头,竟还敢假借圣上之名,在此妖言惑众!来人!给本官将这妖人拿下!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他就不信,刀架在脖子上,这小子还能嘴硬!
“我看谁敢!”
顾炎再次挡在了前面,苍老的脸庞涨得通红,须发戟张。
“刘文清!你若敢动我弟子,老夫今日便血溅于此,他日定叫天下士子,都看看你这东海太守是如何草菅人命,构陷忠良的!”
“先生!”
刘文清也是骑虎难下,咬牙道,“此乃公事!王法面前,岂容私情!”
“踏!踏!”
两列差役应声上前,冰冷的刀锋,首逼高台。
山下数千儒生,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许多人甚至吓得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让开。”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韩云面无表情地排开人群,一步一步,走上了高台。
他身后,跟着提着食盒、一脸焦急的王福,以及……一位身穿素雅长裙,气质如水的女子。
正是萧若水。
韩云的脚步很稳,他走上高台,没有看任何人,径首站到了赵小宝的左后方,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一股无形的煞气,以他为中心,瞬间弥漫开来。
那些刚刚逼近的差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脚步竟不自觉地停滞了。
他们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人,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面瘫男人身上那股子杀过人的血腥气。
刘文清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个疯子弟子,一个拼命的老师,现在又多了一个煞星般的护卫。
这到底是什么组合?
他的目光,越过韩云,落在了最后上来的萧若水身上。
只看了一眼,刘文清的身体,便猛地一震!
这张脸……
他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江南道刺史大人大宴宾客,他有幸陪坐末席。
宴会之上,刺史大人曾毕恭毕敬地,向一位从京城前来养病的贵人引荐过一位少女。
那位贵人,便是当朝国师,萧何愁!
而那位少女,正是国师的独女,萧若水!
没错!就是她!
虽然时隔三年,少女的青涩褪去了几分,但那份独特的清冷气质,和那张绝美的容颜,他绝不会认错!
“咕咚。”
刘文清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后背的官服,瞬间被冷汗浸湿。
国师之女……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和这个被称为“妖人”的赵修远站在一起?
刘文清的脑子,开始疯狂运转。
一个能让国师之女寸步不离陪在身边的人,一个姓赵的人……
一个可怕的,让他双腿都有些发软的猜测,浮现在心头。
完了!
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不,是踢到一座山上去了!
他脸上的厉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僵硬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咳咳……那个……”
刘文清清了清嗓子,声音都有些变调。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此事……此事可能……可能另有隐情!”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些差役退后。
“本官……本官也是奉命行事,生怕错漏了妖人,这才言语上多有冲撞。既然顾先生和……和这位姑娘都愿为此人作保,想必其中定有误会。”
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瞬间就把自己的责任撇清了。
他转向赵小宝,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拱了拱手道:“这位……赵公子。此地人多嘴杂,不便详谈。可否请公子移步,到后院静室一叙,也好让本官将事情问个清楚,回去也好交差?”
这番变脸的功夫,看得周围人目瞪口呆。
顾炎也是一愣,虽然不知道这刘文清为何突然变了态度,但只要能保住弟子,他自然愿意。
“修远,我们……”
“先生,您留下。”
赵小宝却打断了顾炎的话。
他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老师,又扫了一眼台下那些神色各异的儒生。
“这里,还需要您来主持大局。”
说完,他看都懒得再看刘文清一眼,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带路。”
刘文清如蒙大赦,连忙在前面引路,姿态放得极低。
赵小宝一行西人,在数百名官差的“护送”下,朝着后院走去。
高台上,只留下顾炎一人,面对着山下数千道疑惑、震惊、茫然的目光。
而走在前面的刘文清,一颗心却在疯狂地打鼓。
静室……静室里该怎么说?
自己手上的那份“密旨”,可是出自刺史府!背后牵扯的,是江南道官场的一张大网!
他现在只求一件事。
求这位爷,千万别是京城里自己惹不起的那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