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依旧沉吟未定。
“陛下虽然年幼,但却英明神武,高杰那厮向来跋扈,却能对其服服帖帖,又在扬州拿下刘良佐,还能只带着三百锦衣卫便敢来到武昌,这些岂是暗弱之君能做出的?”
先生点点头,“就算如此又能如何?按照我大明规制,将军做到侯爷也算是到头了,与称王称霸相比终究是差了一等”
“可......”
“学生知晓将军的顾虑,无非是两点,一是大明对于将军略有些恩惠,不过将军参与围剿流贼十余年,家眷几乎尽丧于乱兵之手,手下能征惯战之将也是死伤无数,也算是报答了他朱家了”
“至于那人想纳小姐为妃,却并没有明说将其立为皇后,而准备嫁给少将军者也并非皇室嫡亲,而是庶支,时下兵强马壮为王,区区皇室姻亲又有什么?”
“可......”
“将军可是顾虑身体?上次袁继咸带来了太医,用其法医治后将军不是大好了嘛,将军春秋方盛,少将军也十八岁了,又有何虑?”
左良玉突然变了面色。
“熊文辉,之前你为何不向本侯说起此事?今日却突然说起?!莫非也里通建奴?!”
原来此人叫熊文辉,前五省剿贼总督熊文灿之弟,熊文灿因为剿贼失败被斩后,其家眷也发往琼州充军,走到半路时恰好遇到了左良玉,熊文辉一首以来以举人身份为其兄打理粮饷诸务,精通军略。
左良玉之前与其也交过好几次,颇有好感,便暗中将其留了下来,对外宣称此人叫文辉,熊文灿其他家眷则依旧发往琼州,半路上却被流贼拦住杀死了。
熊文辉跪了下来。
“将军活命之恩学生感激不尽,岂敢坑害将军?当今大势将军也是心知肚明,何须学生提起?朱家祖先也不过是讨饭出身,却也能创建大业,将军有雄兵百万,加上挟天子以令诸侯,条件强过曹孟德百倍”
“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之谓也,若是将军愿意,学生愿殚精竭虑辅佐一二”
左良玉冷笑道:“莫非是因为朱家杀了你兄长,你暗中怀恨才有此言?”
熊文灿,字太蒙,熊文辉,字叔朗,除了长幼排序,亦有启蒙教化,广大教化之意。
熊文辉却摇摇头,“非也,若是因为此故,学生必定劝说将军杀了那人,学生非为小家,而是为了将军的大家也!时下天下板荡,正是有志之士奋发有为之时,如今天子驾临武昌,此乃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一旦错过,恐怕就追悔莫及了”
左良玉似乎动了心。
“那李国英这件事?”
熊文辉说道:“马蛟麟那里就按照那人所说行事,反正马蛟麟也不是将军辖下,拿下马蛟麟让王允成入驻也正好多了一个地盘,岳州扼控湖北湖南要冲,还是水陆要冲,拿到将军手里后进可北上湖北,进而窥视中原”
“退可稳守湖南,万一不济,还有两广之利”
“至于李国英那里,若是将军不愿亲自动手,便可将消息故意走漏给他,其就驻扎在那人附近,李国英岂会束手就擒,肯定会奋起反抗,此时将军再出现,以将军的威望,逼停李国英不在话下”
“然后那人就会对将军感恩戴德,经此一事,那人肯定胆战心惊,将军趁机要求护送他回到南京,将军有救驾之恩,儿女又都是亲家,留十万人镇守武昌府即可,余者全数迁往南京”
“届时将军就是江南地界说一不二的存在,若是能击败流贼、建奴,再效仿曹孟德进封为王也不在话下,将军若是心存疑虑,不愿称帝,届时自有少将军效仿曹丕之举,无论如何,将军百年之后一个‘武’字谥号是少不了的”
见左良玉依旧沉吟不定,熊文辉急了。
“将军,那朱温不过一贩夫走卒,亦能称雄天下,将军雄武之姿,不亚江东孙氏兄弟,最差也能坐拥东南半壁,何故迁延踌躇于斯!”
左良玉西条眉毛再次拧了起来,这一次比江边那次更为明显,“若是李国英那厮不慎失手杀了陛下,又该如何?届时外人绝不会说其丧于李国英之手,只会说是本侯唆使李国英杀了他”
“届时本侯就是众矢之的,为之奈何?”
“很简单,学生这就去知会他,让其只擒拿那人,不杀就是”
左良玉宦海沉浮多年,岂会因为熊文辉一席话就如此行事的?
他想了想,脸上露出了笑意。
“本候倒是有了主意”
“哦?”
“陛下身边只有三百锦衣卫,而李国英手下准备前往赴宴的百人尽皆勇悍之士,陛下接见我等时也未让诸人不带兵刃前往,于是李国英等人亦能携带,锦衣卫身边只有一把绣春刀,如何挡得了军将们的杀人刀剑?”
“将军的意思是侯府不派人,或者虚与委蛇,到时候并不发动,坐视李国英等与锦衣卫打生打死?”
“不错,若是李国英的人赢了,本候估计多半如此,彼等人人皆是海量,一坛老酒下肚也不会醉,若是锦衣卫骤然发动一开始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但越到最后便越是李国英占据上风,彼等都是从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而锦衣卫承平时期作威作福也就罢了,真刀真枪厮杀起来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届时本侯的人再出现,喝令双方罢手,陛下之所以这么做,多半确实收到了李国英通敌的消息,便干脆将其全部杀了,而让前五营接管其部,对于本侯来说也算是一桩好事”
“此时再依先生之言行事也不迟,有本侯的人在侧,也不会有人误伤了皇帝,想要顺利前往南京,少不得要用他的名头,否则郑鸿逵的水师、驻扎在太平府的黄得功就不易控制”
“若是锦衣卫占据了上风,还短时间击杀了李国英等,那么先生之策就此作罢”
“这是为何?此时依旧是将军掌控大局啊”
左良玉摇摇头,“若是三百锦衣卫就能将李国英一百人拿下,那么就说明陛下有识人之能,据说南京城还有张国柱、庄子固、武愫三大营,他还在淮扬一带招募新兵,其还亲自下场与新兵一起训练”
“显然是大有作为之君,若本侯将其挟持,其必定不甘受辱,万一死了,本候就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届时别说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内部也会生乱,若是消息走漏,停在岸边的郑鸿逵等人随时能撤回南京”
“就算能将其挟持,一旁的左光先、黄得功难道会作壁上观?届时倒是便宜了建奴或者流贼,我可不愿留下千古骂名”
熊文辉点点头,“将军的意思是,若是他能独自拿下李国英等,便是不易控制之人,若是强要控制反而不美?”
“正是此意”
“那学生去知会李国英?”
左良玉沉吟良久。
“罢了,届时本侯会向那里暗中埋伏一支人马,也无须知会李国英了,我等静观其变就是”
熊文辉心理一凛。
“将军这是不信任我了,罢了,那人无论是成功将李国英拿下还是反被李国英拿下,这黄雀之位最终还是他的,届时再劝说就是”
......
黄昏时分,左梦庚等人回来了,不出朱慈烺所料,马蛟麟果然带着马雄以及三百回回骑兵家丁过来了,在王允成、左梦庚夹击之下,三百回回骑兵全军覆没,马蛟麟、马雄束手就擒。
不过,左梦庚为了在朱慈烺面前邀功,特意安排了两辆囚车,将马氏父子打入囚车,然后从武昌大街上穿行而过,还在两人身后插了一根“叛贼”牌子。
而丘致中、李若琏则带着圣旨与王允成一起前往岳州城了,随着这三百回回家丁的覆没,料想拿下岳州城也不在话下。
朱慈烺所在的府邸是末代楚王朱华奎之子汉阳王朱盛泷的府邸,朱华奎长大之子只有两个,一曰朱盛泷,一曰朱盛渶,都是庶子,便一首没有立世子,朱盛泷是长子,便立为汉阳王。
后来朱华奎有了嫡子,但在张献忠攻陷武昌城之时才三西岁,故此朱盛泷虽然有了世子的资格,也只能住进除开楚王府之外最大的郡王府汉阳王府,还没等朱华奎上奏立嫡子为世子便全家被杀。
于是,左良玉住进最大的汉阳王府也在情理之中。
华灯初上,汉阳王府张灯结彩,宴会厅一气设了几十张矮几,上面摆满了酒菜,自然都是左良玉的管家安排的,每张矮几能坐两人,还设有三张只坐一人的矮几,自然是为李国英以及他手下两名心腹将领备下的。
一曰曹纯忠,李国英所部前营副将,与李国英一样是大同人。
一曰刘汉臣,李国英所部后营副将,朔州人。
对于此时明将来说,前营冲锋陷阵,后营遮护后路,都异常重要,都由亲信统领,而一般来说主将会自领中营,左右两营则在亲近上差一些。
坐在以前汉阳王的座位上,朱慈烺显然有些紧张,幸亏就算是郡王之位也与其他人座位相距甚远,还高出许多,坐得远一些的人想看清他的模样也不可能。
朱慈烺习惯性用右手中指轻轻叩击着面前同样摆满了酒菜的矮几,一边叩击一边似乎还喃喃自语。
“一百二十八人,乖乖,一个李国英所部麾下把总以上者就有这么多人,可其能战之兵却只有万余,可想而知人数更多的前五营更是臃肿无比”
李国英今年只有三十六岁,典型朔北苍劲之士,又带有些许文气,朱慈烺显然是知晓此人的,他十五岁那年投笔从戎,既通兵书,又是弓马娴熟,否则也不会被建奴瞧上重用,
所有人都是全副甲胄,腰畔挂着趁手兵器,大多都是单刀,只有李国英身边是一把宝剑,显露出他作为总兵的与众不同之处。
既然准备发动,朱慈烺也不是全无准备。
他身后站着两人,并非普通锦衣卫,而是两位身材都颇矮小之人,仔细一看,竟然是胡一青和郭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