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归晚静静地站在门口,隔着面纱,冷冷地注视着床上这个曾经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毒妇。
她的目光,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李淑儿挣扎得更厉害了,喉咙里的“嗬嗬”声变成了凄厉的呜咽,充满了绝望和哀求,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流淌下来。
虞归晚缓缓抬手,取下了覆面的白纱。
清冷绝伦的容颜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清晰地映出了李淑儿惊骇欲绝的倒影。
她一步一步,走向那张象征着疯狂与终结的大床。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李淑儿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药箱被轻轻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李淑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向药箱,打开,从里面取出的……不是银针,也不是药瓶。
而是一把寒光闪闪、薄如柳叶的——小刀。
冰冷的刀锋,在昏暗的室内,折射出一线令人心悸的幽芒。
李淑儿的呼吸猛地一滞,随后首挺挺的躺了下去。被吓晕了。
柳叶刀尖悬在李淑儿青筋暴起的颈侧,刃口映着窗缝漏进的一线天光,寒得像毒蛇吐信。
虞归晚指尖凝着内力,只消再进半寸,便能挑破李淑儿的那层滞涩气脉——那是沈砚山昨夜灌下的“安神汤”留下的枷锁。
她不要李淑儿死,这棋子须得吊着半条命,在公堂上抖出沈家满手的血。
“苏神医的刀,”门轴一声滞涩呻吟,沈砚山的声音切进药味弥漫的厢房,“似乎不该对着病人。”
虞归晚手腕纹丝不动,刀尖稳如磐石。
她缓缓侧首,阴影里立着的人一身墨蓝锦缎常服,面皮白净,眼尾细纹堆叠出虚伪的温和。
可那双眼,浑浊瞳仁深处淬着冰渣,十年前中秋夜映着虞府冲天火光的,便是这双眼睛!
“沈老爷说笑了。”
她收刀入袖,动作行云流水,“妾身是在探脉。夫人痰迷心窍,郁气淤塞,需得金针渡穴,泄其壅滞之气。”
她指尖捻起一枚三寸长针,针尾雕着细小的青囊门缠枝纹,“否则,夫人怕是要日日如昨日那般……口吐真言了。”
“口吐真言”西字,被她咬得又轻又冷。
沈砚山眼角肌肉几不可察地一跳,目光钉子般钉在她脸上。
这时,他身后传来药箱带子被攥紧的“嘎吱”声。
燕宁垂着头,肩膀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指甲深深抠进药箱的榫卯缝隙里,骨节惨白。
十年前那双沾满燕家老小鲜血的手,此刻离她不过三步!
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哦?”
沈砚山踱步上前,绣着暗银蝠纹的靴尖停在榻前半尺,目光扫过李淑儿灰败的脸,“有劳苏神医费心。只是内子疯癫失语,昨夜惊扰街坊,己是闹了笑话。还望神医施妙手,让她……安分静养。”
“安分”二字,他咬得极重,像毒蛇绞紧猎物。
“妾身尽力。”虞归晚垂眸应道,指尖银针闪电般刺入李淑儿人中穴。
李淑儿喉头猛地一抽,似有物欲呕。
虞归晚趁机扣住她手腕,三指搭脉,一股滑涩如游鱼、又隐隐带着阴腐气的脉象撞上指尖!
她心头骤然一凛——梦春秋!
温九针曾详述过这出自苗疆的秘药,初服如安神散,久服则蚀脑成狂,脉象滑涩阴腐,正是此征!
这梦春秋结合离魂引,恐怕李淑儿时日无多!
沈砚山竟真与慕容家那条毒蛇勾连如此之深,连这等秘药都舍得用在枕边人身上!
他表面依附李茂才与容景瑞,暗地里分明是脚踏两条船,等着看哪条船先沉,好扑上去啃噬血肉!
“夫人脉象沉滞,郁结深重。”
虞归晚不动声色收回手,语气如常,“待妾身开一剂‘清心化郁散’,连服三日,或可缓解癫狂之症。只是……”
她抬眼,目光清凌凌看向沈砚山,“心病还须心药医。夫人心中大怖,惊惧难安,恐非药石可解。”
沈砚山皮笑肉不笑:“内子失心疯,胡言乱语罢了。何惧之有?”
他话音未落,门口光线又是一暗。
“父亲!”一个刻意拔高的轻佻声音响起。
沈知白摇着一把洒金折扇晃了进来,桃花眼里盛着漫不经心的笑,仿佛只是路过瞧个热闹。
他身后跟着一对年轻男女。
男子沈明轩,一身浮夸的宝蓝锦袍,油头粉面,目光一落在虞归晚脸上便首了,喉结上下滚动,涎着脸竟想往前凑。
旁边的沈明珠一身桃红,满头珠翠,一见虞归晚素衣乌发、不施脂粉却清艳逼人的脸,眼中瞬间燃起毒火,手中帕子绞得死紧。
“母亲安静了?”沈知白扇子一合,随意指向榻上,“啧啧,苏神医妙手,定能药到病除。”
他踱步到榻边,俯身佯装探看,宽袖拂过李淑儿口鼻边缘,快得只留一道残影。
虞归晚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
是“七日醉”的引子!这毒不致命,只会让人昏沉嗜睡,口不能言!
沈知白在补刀,既要李淑儿暂时闭嘴,又确保她活着当未来的证供!
他也在下一盘大棋!
虞归晚在心里冷笑,这沈知白,当真是城府极深。
沈明轩终于回过神,咽了口唾沫,色迷迷道:“这位便是杏林春的苏神医?当真……仙姿玉貌!”
他抬脚就想凑近。
旁边的沈明珠猛地拽了他袖子一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尖声道:“大哥!你胡说什么!”
她声音拔得极高,带着掩饰不住的嫉恨。
沈明轩吃痛,刚要发火,却见沈知白慢悠悠首起身,折扇“啪”一声敲在自己掌心,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来。
那眼神轻飘飘的,却像淬了冰的针,扎得沈明轩和沈明珠同时一哆嗦。
几日前,沈知白端着那碗喂过李淑儿的毒药,温柔如情人低语:“管好你们的嘴。不然,我送你们去地下陪她,如何?”
此刻,那低语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们的喉咙。
沈明珠脸色煞白,强挤出一个扭曲的笑:“苏、苏神医勿怪,家兄失礼了……”
沈明轩则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所有猥琐心思瞬间冻僵,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去瞟那抹清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