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虞归晚淡淡道,仿佛没看见这兄妹二人瞬息万变的脸色,目光只落在沈砚山身上。
“药方妾身稍后命人送来。夫人之病,三分在身,七分在心。沈老爷好自为之。”
她提起药箱,对燕宁微一颔首:“小妹,我们走。”
“且慢。”沈砚山忽然开口,浑浊的眼珠盯着虞归晚,“苏神医入府为内子诊治,沈某感激。只是神医方才所言‘心病’,倒叫沈某好奇。不知内子……究竟惧怕何物?”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涌来,带着血腥气的阴影几乎将虞归晚笼罩。
十年血仇,咫尺之距!
燕宁呼吸骤停,袖中一把淬毒的短匕滑入掌心,冰冷的触感刺激着她几乎崩溃的神经。
虞归晚迎上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清凌凌的声音在死寂的房中响起:“夫人惧怕什么,沈老爷……不是最清楚么?”
她目光如冰棱,首刺沈砚山眼底深处那片血色的深渊,“毕竟,噩梦缠身,冤魂索命。十年前那场烧红了扬州半边天的大火,烧死的,可不止是木头房子。”
末了,虞归晚补了一句,“这些,可是昨日夫人当街所说,如今整个扬州城都传遍了。”
“轰——!”
沈砚山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
那张清冷绝尘的脸,此刻竟与记忆深处,虞府那个坠崖前回望时充满刻骨恨意的九岁女童的脸,瞬间重叠!
他脸色骤变,血色褪尽,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走。”虞归晚不再看他一眼,转身。
衣袂拂过门槛,留下满室死寂和沈砚山惨白如鬼的脸。
暴雨如注,狠狠砸在容景瑞书房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却压不住他胸腔里那团烧得正旺的邪火。
黄花梨木的桌案上,摊着一份誊抄的蝇头小字密报,墨迹己被他手指无意识捻出的汗浸得微洇,却依旧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烫着他的心。
“扬州品珍阁……十日后……海疆堪舆图……”
短短一行字,反反复复,被他咀嚼了不下百遍。
海疆堪舆图!
这五个字像淬了剧毒的钩子,狠狠勾住了他心底最深、最隐秘也最贪婪的那根弦。
十年前,沈砚山那个贱奴,在交出那份所谓的“龙骨地图”残卷时,曾含糊提过一嘴,说此图关乎前朝倾国之力绘制的一套秘图,其中便有一幅涉及海外隐秘航线与传说中的龙脉宝藏,谓之“海疆”。
当时他只当是沈砚山为保命而信口胡诌的添头,并未深信。
可这十年来,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掘地三尺,那所谓的“龙骨地图”全本始终渺无踪迹。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品珍阁这个以搜罗天下奇珍异宝、背景神秘莫测的所在,竟堂而皇之地放出了“海疆堪舆图”的消息!
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是针对他容景瑞的陷阱?
容景瑞布满血丝的眼中凶光闪烁,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冰裂纹茶盏,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
脆响刺耳,飞溅的瓷片和冰冷的茶水溅湿了他华贵的蟒袍下摆。
门外侍立的太监吓得浑身一抖,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李茂才!给本王滚进来!”容景瑞的咆哮穿透雨幕,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戾。
几乎是话音刚落,户部尚书李茂才就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
他官帽歪斜,脸色惨白如金纸,额角还残留着昨夜在容景瑞面前磕头的青紫淤痕,混合着未干的冷汗,狼狈不堪。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湿漉漉的地毯上,沾着茶水碎瓷,也顾不得疼痛,只一个劲地磕头:“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啊!”
“息怒?”容景瑞居高临下,眼神阴鸷得能刮下他一层皮,“本王给你两条路选的时候,你不是很会权衡吗?嗯?李尚书?”
李茂才浑身筛糠般抖起来,昨夜那森冷的、毫无转圜余地的选择再次浮现眼前——要么他李茂才死,要么他那个不成器的女儿李淑儿连同她那惹祸的丈夫沈砚山一起消失!
他毫不怀疑这位三王爷的手段,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龙骨地图”,容景瑞早己疯魔,杀个把尚书嫁祸政敌,对他而言如同儿戏!
“王爷!下官……下官选好了!选好了!”
李茂才涕泪横流,声音嘶哑,“下官这就去办!一定让沈砚山和他那蠢妇……彻底消失!绝不给王爷留下半点麻烦!”
容景瑞却冷笑一声,并未立刻答话。
他踱步到窗前,看着外面被暴雨冲刷得模糊一片的庭院,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一枚冰冷的蟠龙玉佩。
昨夜盛怒之下,他只想立刻掐断沈砚山这条线索可能带来的任何污点。
但此刻,品珍阁的消息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他眼前的混沌。
沈砚山……还不能立刻死。
这品珍阁的“海疆堪舆图”,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巧得令人心惊。
沈砚山当年献上的残卷是真是假?他是否还知道更多?
甚至……这品珍阁的拍卖,会不会就与沈砚山有关?
或者与当年虞家、燕家镖局那桩无头公案有关?
李茂才这颗棋子,以及沈砚山那条线,或许还有最后一点压榨的价值。
“死?”
容景瑞转过身,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李尚书,你这条命,和你女儿女婿的命,现在都系在这‘海疆堪舆图’上!”
李茂才猛地抬头,眼中一片茫然和惊惧。
“立刻备车!不,备船!”
容景瑞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本王要亲赴扬州!品珍阁的拍卖,本王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在搅动风云!你,”
他指着李茂才,“随本王同行!户部不是刚接了江南几州水患的折子,请求调拨钱粮赈灾吗?你就以此为由,奉本王王命,亲自押送第一批赈灾银前往扬州督办!名正言顺!”
“赈……赈灾?”李茂才脑子一时转不过弯。
“蠢货!”
容景瑞低斥,“这是幌子!你身为户部尚书,亲赴灾区督办赈济,合情合理!本王忧心黎民,随行督察,体察民情,谁又能说什么?这层官皮,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和掩护!立刻去办!半日内启程,走水路!要快!”
李茂才如蒙大赦,又觉坠入更深迷雾,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磕了个头,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安排。
只要暂时不用死,让他做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