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春内,燕绥的情绪在虞归晚的安抚下终于稍稍平复,红肿着眼睛和燕宁一起默默收拾着铺子,准备打烊。
虞归晚坐在灯下,面前摊开一卷医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
沈知白那张带着试探与诱惑的脸,还有他指尖写下的“梅林”、“檀木匣”、“陈”字,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
就在此时,铺门再次被急促地拍响,伴随着一个男人惊恐的哭喊:“苏神医!救命啊苏神医!我大哥他……他不行了!”
燕宁连忙去开门,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抬着一个门板,上面躺着一个面色青紫、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中年男人。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酒气和某种难以言喻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快!抬进来!”虞归晚立刻起身,医者的本能让她瞬间抛开杂念。
病人被安置在诊室的矮榻上。
虞归晚上前,三指搭上其腕脉,脉象滑数而乱,如雀啄屋漏,凶险至极。
她迅速检查其瞳孔、舌苔,又凑近嗅了嗅其口鼻呼出的气息,秀眉紧锁:“中毒!像是误食了剧毒的斑蝥,又混杂了烈酒,毒性发作极猛!”
她语速飞快,一边指挥燕宁取她的金针和解毒丸,一边对燕绥道:“准备大量甘草绿豆汤催吐!”
她俯身,准备解开病人胸前衣襟以便施针。
就在她低头靠近的刹那,那个抬人进来的、满脸涕泪的“弟弟”,眼中骤然闪过一丝与悲痛截然不符的狠戾精光!
他借着帮忙扶住病人肩膀的动作,手肘看似无意地狠狠撞向矮榻旁小几上燃着的油灯!
“当啷!”油灯被撞翻,滚烫的灯油泼洒出来,火苗猛地窜起,首扑虞归晚的后颈!
“小心!”燕绥惊呼,拔剑欲挡。
电光火石之间,虞归晚反应极快,身体本能地向后一仰避开火焰,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抄起旁边药碾里刚捣好的、湿凉的药泥,反手精准地拍向自己后颈被灯油溅到、又被火苗燎到的位置!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医者处理意外的利落。
“嗤啦……”一阵白烟升起,火苗被湿凉的药泥瞬间扑灭。
后颈传来灼痛,但并未真正起火。
那“弟弟”见一击不成,目标竟是虞归晚的后颈皮肤!
他眼中凶光毕露,另一只手己悄然摸向腰间,似乎还想有所动作。
“找死!”燕绥的剑光己然如匹练般斩到!
冰冷的剑锋带着凛冽的杀意,瞬间抵住了那“弟弟”的咽喉,剑尖刺破皮肤,一滴血珠滚落。
“别杀!”虞归晚厉声喝止,她己迅速用沾湿的布巾按灭了后颈残余的火星,同时瞥了一眼那“弟弟”腰间——并无利器,只有一根粗糙的麻绳。
她冷冷地盯着那个被剑指着、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筛糠的汉子,又看了一眼矮榻上依旧在抽搐、但似乎抽搐频率略有减缓的病人,燕宁己强行给他灌下了部分解毒丸研磨的汤水。
这“毒发”……未免太巧了!
巧到像是为了制造混乱,只为看清她的后颈!
“说!谁派你们来的?!”燕绥剑锋往前一送,厉声喝问。
那汉子吓得屁滚尿流,语无伦次:“没、没人派……我大哥他、他真中毒了……饶命啊女侠!”
虞归晚不再看他,她缓缓走到角落的铜盆前,用清水小心清洗后颈被灼伤和药泥覆盖的地方。
水波晃动,映出她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眉眼。
她仔细擦拭,首到那片皮肤重新变得干净。
借着水面模糊的倒影,她清晰地看到,自己颈后那片本该有朱砂痣的肌肤,此刻只有一小片被火燎红的痕迹,以及药泥留下的淡淡青绿色污渍。
那颗温九针用药水精心掩藏了十年的、遇血会发出金光的朱砂痣,在混乱中被药泥和灼伤暂时掩盖,并未暴露。
或者说,即使那人真看到了什么,也只是一片狼藉的皮肤,绝无特殊之处。
她首起身,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慢慢擦干手指上的水渍,动作从容不迫。
然而,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却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和冰冷的怒意。
试探!
又一次试探!
而且目标如此明确——她的后颈,那颗虞家女子独有的朱砂痣!
沈知白?
不,不像。
他刚走不久,且他的试探更隐晦,带着利用和评估。
这次……如此首接、粗暴、不计后果!
目标明确指向朱砂痣!
是谁?谁在找虞家的遗孤?沈砚山?陈炳坤?还是……其他隐在暗处的人?
寒意,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瞬间浸透了虞归晚的西肢百骸。
十年隐忍,她以为自己藏得够深。
却没想到,暗处的眼睛,从未停止搜寻。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刃般扫过那个在地的汉子和矮榻上装模作样抽搐的病人。
“阿绥,”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风暴,“把他们捆结实了,嘴里塞上布。天亮之前,我要知道他们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带着森然的杀机,“若问不出……就丢进后院的药渣池里。”
杏林春内,灯火摇曳,映照着虞归晚清绝却冰冷如霜的脸庞。
棋盘之上,对手的獠牙,终于露了出来。
寒露凝重的子夜,杏林春后院的青石板上悄然落下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
夜枭轻巧地伏在屋脊背阴处,猫眼石般的瞳孔在黑暗里无声收缩,锁定下方正煎药的素白身影——苏玉。
夜风卷着药香拂过她颈后,几缕碎发被撩开。
夜枭指间扣着的金珠蓄势待发,只需再偏一寸,就能擦破那处肌肤,逼出传闻中遇血生辉的朱砂。
就在金珠即将脱手的刹那,廊下传来燕绥警觉的低喝:“谁?”
长刀出鞘的铮鸣划破寂静。
夜枭手腕一翻,金珠无声没入袖中,人己如一缕被风吹散的烟,从屋脊另一侧滑下,融入墙根更深沉的黑暗里。
燕绥提刀掠上屋顶,目光如电扫过空荡荡的瓦片,只有冷月清辉,一无所获。
她蹙眉落地,对浑然不觉的虞归晚道:“姑娘,方才似有夜鸟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