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游磨磨蹭蹭走到际沧海房前,凌霄羽和段沐风刚好从里面出来。
凌霄羽简首就像是第二个际沧海,面无表情,一板一眼的。
段沐风则有些欲言又止,还是符游先拱手,客客气气问好:“二位前辈。”
凌霄羽冷淡地点了头,似乎并不好奇符游为何出现,也对他现在是魔修还是灵修不感兴趣。
段沐风“哈哈”两声,道:“这么多年没见,小符都长这么大啦?”
凌霄羽:“……”
段沐风:“……”
符游弯了下唇角,接了他的话:“的确许久未见。这一回是云徵牵连到前辈了。”
段沐风看着符游,心情很是复杂。
符游和他二徒弟差不多大,也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没想到一转眼竟在仲灵界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而且自己如今己经看不透他的修为了。不过几百岁的年纪,即便是去修了魔,这等进度也着实骇人。
符游却似没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情绪,只礼貌问:“观尘前辈还在里面吗?”
段沐风:“唔?啊,嗯,师尊他在里面。”
“他……心情现在如何?”
段沐风心有余悸:“看着不是很好。”
符游点点头,微笑着对他道了声谢,接着便转身进了屋。
际沧海屋里只点着一盏灯。即便在门窗外满地白雪的映衬下,屋内也并不算明亮。
黑衣的剑修则坐在桌边,背影挺拔如松,一言不发。
符游脚下没有发出声音,轻巧靠近,凑到他旁边,轻声唤了一句:“……观尘前辈?”
际沧海冷冷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这态度,差点让符游以为先前病中那些无微不至的细心呵护,是自己临终前的幻想了。
符游又转到另一边,“你怎么不理我了?际观尘……际沧海!”
他用胳膊碰际沧海,然后又扑在他背上,如同和朋友打闹那样晃他:“际沧海,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际沧海这才冷冷开口:“你自己跑去送死,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符游不说话,只是抿着唇哼哼地笑,然后说:“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多谢际大门主英雄救美!我符游无以为报,今后必定唯您马首是瞻,为您肝脑涂——”
剩下的话被一只手堵在嘴里,是际沧海伸手捏住他的两颊。
际沧海就这么钳着符游,将他从背上撕了下来,然后让他坐在自己面前,才松开了手。
“为什么一个人去找东门且行?”
他黑沉的眸子盯着符游,目光严肃而锐利,与以往发怒时的眼神都不同,让符游瞬间明白,这次没法再蒙混过关了。
于是符游脸上笑意也淡了下去,垂下眼睛,先习惯性地扯了下唇角。
打算开口时,际沧海却打断了他。
“你想跟我撇清关系,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你都不想我在世人眼中还和你有牵扯。”
符游的眼皮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际沧海冷笑一声。
“符游,三百年前你一声不吭地逃了,就是想跟我划清界线;一百年前你让我离开混火界,从此不再和你有关联,现在你还是这样。孤刃山分明是我们一起去的,你却一个人去北斗书院送死。
“但你每次要跟我撇清关系的结果是什么?是你自己在极北之地剑域乱流和混火界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九死一生,还是被魔气侵蚀了神智、自我意识也被吞噬,又或是差点就这么死在北斗书院?”
他的声音十分严厉,一字字敲在符游心里最脆弱的那根弦上。
符游猛地仰起头,盯着际沧海,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是啊,我明明跟你撇清关系,自己却一事无成,只能让你一次次地救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可笑?看我没有了你就一败涂地的样子,是不是特别解气?”
际沧海静静看着符游。
符游脸颊上还带着一点发红的指印,两侧肌肉却因为咬牙而紧绷,瞪着的眼底泛着红色,眼神尖锐得刺人。
和二人交集稍多之人都觉得符游在际沧海面前有些无法无天,际沧海又对这位后辈十分纵容。但际沧海清楚,不论何时——就算刚才符游压着自己、让自己不要生他的气时,也十分聪明地掌握着一个限度,扮演亲近后辈……或是其他什么角色的限度。
这是际沧海第一次看符游对自己真正露出獠牙,从容表面下隐藏的情绪终于展露在他面前。
没有被当面顶撞的生气,际沧海眼皮微垂,似乎是缓缓呼出一口气。
然后他开口:“没有。”
符游一怔。
际沧海伸手拉住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符游的身体还有些僵硬,手掌警惕地抵在他胸口,际沧海却说:“你不要总是想将我推开。”
“……”
“从你决定上云霄山那夜开始,就推不开了。是你让我背了一道情债,又背了一条人命。符游,这是你自找的。”
符游瞳孔一缩。
最后一点属于符游的、缺失的记忆终于补全,眼前的云霄山霎时和混火界昏红的天空重合,那时符游也这样面对面靠在际沧海怀里。
一只手陷入际沧海的皮肉,几乎碰到了骨头,一把剑则从自己的心口刺出,鲜血流淌进怀风剑的每一道断纹之中。
……果然如此。
那日知道际沧海第二次入混火界是因为自己传了信后,便隐约浮现的猜测终于证实:
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是自己让际沧海杀了他,然后将魔根剖出,让际沧海去炼剑。
于是那点因为“际沧海杀了他,还用他的尸身炼剑”的恨意也变得毫无来由。
就连符游自己都觉得自己十分滑稽,以为考虑到了一切,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恨也恨错了人。
他那时怎么说的来着?说杀了自己,际沧海就能继续修他的无情道了?
可他害得际沧海道碎剑折,就连“补偿”也是一厢情愿。
他无力地垂下手臂,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际沧海的声音却从耳边传来。
“三百年前我就在后悔,为何那晚修炼前,没分出心神,将你留在云霄山。
“一百年前,我又后悔,为何听你的离开了混火界,又要听你的再回去。
“十天前我还是后悔,听信你说有事自己调查,就又一次将你置于危险境地。
“际沧海修行剑道两千余年,从未后悔过哪怕一次。可从遇到你开始,我便总是在后悔……”
他的手从符游后背落到了他的头上,带着温暖的热量。
“……别让我再后悔了。我不责备你先前所为,因为你己经做得很好。”
他侧头,干燥的唇蹭过符游的耳朵,声音低哑又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
“但你终究也不过只活了五百多年。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你无法解决之事,别觉得一个人就能安排好一切,也别将我排除在外。”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又说:
“那年你被那魔气纠缠时,即便意识不清,不也还是给我传了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