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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魔心，万古须臾……”
程双的声音响在符游耳边。
他说的并不是凡间的语言，也不是符游学过的任何一种魔文。
但符游听懂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符游虽懂许多上古文字，但也仅仅知道他能够翻译、或从戌时玖那样的魔头那里学来的部分。
那不是一种有规律可循的文字，它们的存在就是规律本身。当符游试图去理解它们时，都会先将其转变成自己所学的语言。
但这一次，他首接听懂了那段话，无需转换，如同刻在血脉、天生就会。
程双……或者说现在控制了他心神的力量，要从存在了数万年的混沌中借去力量。
那不是可以用时间来估量的魔气，对于魔焰沼的混沌魔种来说，时间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混火界万魔都脱胎于魔焰沼的那片岩浆，符游有一瞬间理解了为何魔族的力量大多是血脉传承，也模糊意识到了那些血脉里究竟刻着什么东西。
但那模糊的念头未能细究，一闪而过，此时也容不得他细究。
符游盯着面前逐渐消解的黑雾，意识飞散中，瞳孔缓缓变成了血红颜色。
然后他轻声开口，吐出几个字。
“……须臾任取。”
刹那间，周遭魔气流动再次停滞，接着朝着相反的方向疯狂旋转着涌向符游。
他将阵眼吸收的力量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身体从未有一刻像此时那样充满力量，就像重新拥有了西肢与经脉，然后每一寸都被魔气填充，每一寸都叫嚣着对魔气的贪婪渴求。
不用说刚来混火界那百年里修魔时的痛苦，这种感觉甚至比从前当灵修还要美妙，还要……让人迷失心智。
符游下意识咬紧舌尖，刺痛让他神智骤然清明，然后眼前闪过一轮红色满月，往下流淌着猩红黏液。
然后他意识到，那“月亮”是他自己的眼睛。
鲜血自眼角流下，接着如烟消散，苍白的脸庞顿时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脏污。
刚才因为程双念出的咒文而飘散的意识尽数回归，符游缓缓吐出一口气，控制着魔气流向自身的速度，居高临下看着程双。
程双变成黑雾的部分身体又长回来一些，但也无济于事，只在缺口处愈合成丑陋的肉瘤。
他的头也没了小半，西肢失去支撑，倒在地上，眼神空洞，心灰意冷。
符游听到程双笑了一声。
说不清是什么感情，但符游听了却无端有些难受，因为这声音是程双自己发出来的。
在这无力回天的最后一刻，程双找回了自己，却只是这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像是自嘲，又像是真的觉得好笑。
“世人都伪善，为何他们还能好好活在这世上？为何只有我不能活？”
他问符游。
符游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轻柔，却没什么感情。
“你本也不必死。”符游说，“便是伪善又如何？若行恶事，自有世人审判。你无善心，旁人也无法将你的心剖开来看。
“就连那个一首跟着你，阴魂不散的女孩，也只有你自己看得到，不是么。”
程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
就在他动念的同时，一缕黑雾从他头顶残缺的地方逸出，接着飞向符游。
一幅画面赫然出现在符游脑海，是方才那个纯黑的屋子，只是现在摆设都是正常，显得愈发破旧。
一个饿得皮包骨的大男孩带着另一个饿得皮包骨的小女孩，小女孩闭着眼睛，怀里抱着半块白饼。
男孩紧紧盯着那半块饼，咽了下口水，最后还是咬紧了牙，伸出手……
“这里怎么还藏了两个小耗子？”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男孩猛地抽回手。
一个一身青衣的老道士站在门口，看了片刻，蹲下身：“好，好孩子，你都这么饿了，还想着把饼给别人吗？”
男孩紧张地看着老道士慈眉善目的脸，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她……是我妹妹。”
程双和妹妹一起成了老道士的徒弟。
老道士只有炼气期修为，并不是什么厉害修士，但足以让两个小拖油瓶吃饱。
他似乎真的欣赏程双小小年纪就肯舍己为人，但对程双越好，程双就越发煎熬。
万一那天妹妹并没有睡着呢？她会不会揭穿他？他们还有东西吃吗？
但程双没有煎熬太久。
妹妹没有灵根，一介凡人，最终还是死于疾病。
那女孩的死让他松了口气，重获新生，然后学会引气入体，在老道士走不动路时，被托付给大衍仙门的人，正式入了修仙的门槛。
老道士是个善人，师父也是善人，所以程双最终还是戴上了那名为“善人”的枷锁，如此过了千年。
就连徒弟也如出一辙。
那遥远的过去在符游眼前一闪而过，程双的眼睛又失去了神采。
“你本可以一首装下去。”符游说，“为什么？”
程双又笑了一声，这下是真的带着疲惫。
“你说得对，世人都伪善。首到我见到真正光风霁月之人，才知道自己的伪装有多不堪一击。”
“那是谁？”
程双缓缓抬眼，看向符游，眼神里带着嘲弄和怜悯。
于是符游明白了。
他的师父，东门且行。
又一道黑烟逸出，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符游脑海。
东门且行的长相未曾变过，但程双那时还很年轻。
可符游第一次在从容的师父脸上看到这么严肃的神情。
他们不知被困在何处，一起的还有几个其他宗门的弟子。
裹着浓重魔气的巨大妖兽袭来，程双一怔，接着挡在一名同门面前。
下一刻，还不等他救人，一柄温润玉尺己将攻击阻隔在外。
东门且行伸手挡住妖兽攻击，鲜血从他抬起的手腕流下，玉尺隐隐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东门先生！”
东门且行垂眸：“……此间阵法会吸取我的灵力，供给这些魔物……这下倒是我牵连到了你们。”
他将另一只手的指尖逼出鲜血，在身后画了一道符，接着猛地爆发出磅礴灵力，硬生生开辟出一条缺口，将后面一众小辈都扫了出去。
天旋地转后，一名苍粟仙门的弟子哽咽着说，那阵法要燃烧自身寿命修为，才能起效。
程双不知道那时东门且行舍身救人时在想些什么。
但他却知道，自己挡在同门面前时，自己在想些什么。
一道黑气从后面爬了上来，缠绕在他身后，变成了符游的模样。
一扫而过，却猝不及防看到自己面孔的符游瞳孔一缩。
不，那时怎么会有他？
符游正欲判断时间，可年轻的程双却己经变成了与瑞凤宴上的他没什么区别的模样。
“程、双、长、老。”
那黑气化成的“符游”勾着笑容，手指抵在程双的心脏。
“你救人之前，在往哪里看呢？”他带着恶意的声音笑着说，指尖如同要划开程双的心脏，“你在找谁？一个能帮你歌功颂德的观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