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的深冬比往年更早封冻,苏玉握着银针的手悬在伤兵腕间,却迟迟未落——他甲胄内衬的残梅纹己褪成灰白,与三日前陆沉舟收到的圣旨上的“血誓纹”如出一辙。窗外传来冰裂声,像极了三年前玄武门之变时,同心锁碎在雪地上的脆响。
“医正,将军在演武场。”阿朵的声音带着异样的颤音,手中捧着的红罗披风,正是三年前苏玉为陆沉舟绣的新婚礼袍,“他在试穿昭阳郡主送来的‘同心甲’,甲胄上的青鸾纹……”
银针“当啷”落地,苏玉望着红罗披风上金线绣的并蒂莲,莲心处暗藏的“囚”字咒印,比三年前的嫁衣更刺眼。她忽然想起昨夜替陆沉舟换药时,发现他后颈新添的烙痕——正是皇帝的玉佩纹样,显然是接旨时被强行种下的契约印记。
演武场的积雪被战刀劈成两半,陆沉舟的玄铁匕首正与昭阳郡主的蛇首刀相抵,甲胄青鸾纹在寒雾中泛着妖异的青光。苏玉看见他每劈出一刀,唇角便溢出极细的黑血,那是三年前“长生醉”的余毒在顺着契约咒印发作。
“将军这是何意?”她踏碎冰面走近,红罗披风在风中翻卷,露出内里绣着的“沉舟侧畔”西字,“郡主的甲胄刻着皇室契约,你穿上它,便是向皇权低头。”
陆沉舟的刀刃突然一顿,蛇首刀趁机划伤他肩甲,露出底下未愈的旧伤——那是上个月替她挡暗箭时留下的。他望着她眼中的痛色,喉结滚动:“玉玉,你可知……”话未说完,昭阳郡主的笑声己从碉楼传来。
“将军夫人果然聪明,”郡主的凤冠映着冰面,“这‘同心甲’用将军母妃的残梅帕子织就,每道甲叶都浸过‘牵机引’毒液,”她抬手,十八名金吾卫抬着明黄锦盒入场,“陛下有旨,将军三日后随本宫回京,与本宫完婚。”
锦盒打开的瞬间,苏玉的碎玉瓶发出蜂鸣——里面装着的,竟是陆太妃的残梅帕子,帕角染着的黑血,正是当年皇帝逼死太妃时留下的。她忽然明白,这道圣旨不仅要拆散他们,更要彻底毁掉残梅咒的最后根基。
“沉舟,你答应过我!”她抓住他冰冷的手,触到他掌心新刻的“忍”字,那是用战刀刻的,“玄武门的婚书、镜湖的同心锁,难道都要毁在这道圣旨里?”
陆沉舟望着她发间的银铃,忽然想起三年前她在温泉中哼的《青鸾辞》,想起她为他缝补甲胄时,指尖被金线扎出的血珠。他别过脸,不敢看她眼中的泪光:“玉玉,狼骑旧部己被调往漠北,镜湖只剩三百老弱……”
“所以你要牺牲自己,换镜湖的安宁?”苏玉忽然冷笑,笑声混着冰裂声,“你以为穿上这‘同心甲’,戴上这皇室契约,便能护我周全?”她猛地扯过红罗披风,金线在她掌心割出深痕,“我要的从来不是周全,是与你同生共死!”
昭阳郡主忽然甩袖,金吾卫抬出的朱漆木箱里,堆满了苏玉这三年来替伤兵熬的山楂蜜——每罐都被戳开,蜜汁在雪地上冻成血痂:“将军夫人若再胡闹,这些伤兵的药,便永远断了。”
苏玉望着伤兵们期盼的眼神,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玄武门,他们用身体替她挡住箭矢。陆沉舟的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个“等”字,这是他们独有的暗语,意味着“留得青山,必有重逢”。
“好,我答应你。”她忽然平静下来,指尖抚过他甲胄上的青鸾纹,“但你要答应我,每日卯时初刻,用我给你的银针,扎曲池、血海二穴,可缓契约毒发作。”
陆沉舟望着她重新戴上的碎玉镯,镯身裂痕里嵌着的,正是他三年前替她挡刀时的血痂。他忽然低头,吻住她被寒风吹裂的唇角,咸涩中带着山楂蜜的残甜——这是他们在皇权绞索下,最后的温柔。
三日后的清晨,镜湖的冰面映着惨淡的朝阳。苏玉望着陆沉舟的背影,他的玄铁匕首被换成了皇室赐的蛇首刀,刀柄缠着的红绸,是她连夜替他缝的平安结。昭阳郡主的画舫破冰而行,船头的玄铁凤凰,正对着她鬓间的残梅簪。
“将军夫人,这是陛下赐的‘离魂香’,”郡主的侍女递来个金盒,“可解将军体内的残梅毒。”
苏玉望着盒中泛着冷光的香丸,忽然想起《毒经》里的“离魂引”——需用爱人的血来引,一旦点燃,便是永别。她忽然冷笑,将香丸摔在冰面上,香灰竟在残梅簪影下显形出“死”字。
画舫突然传来骚动,陆沉舟的咳嗽声混着冰裂声,异常清晰。苏玉看见他扶着船舷,指缝间渗出的黑血,正滴在甲胄的青鸾纹上,将那妖异的青光,染成她熟悉的、带着体温的红。
“沉舟!”她终于忍不住,踩着冰面狂奔,红罗披风在身后裂开,像极了三年前玄武门之变时,她为他挡箭撕裂的裙摆。陆沉舟转身,眼中映着她踉跄的身影,忽然露出释然的笑——那是她初见时,在雪地中捡到的、染血却温暖的笑。
冰面突然发出刺耳的裂响,昭阳郡主的暗卫趁机射出冰棱箭,目标正是苏玉后心。陆沉舟的蛇首刀本能地劈来,却因契约咒印,慢了至关重要的半拍。千钧一发之际,苏玉忽然转身,用碎玉镯挡住冰棱,镯身彻底崩裂,露出里面刻着的“生当复来归”五字——那是陆太妃临终前,刻在她襁褓上的誓言。
“玉玉!”陆沉舟接住她下坠的身体,看见她后背的血,染红了他甲胄的青鸾纹,忽然想起母妃手札里的最后一页:“若真到了生死关头,便让残梅咒与契约同焚,以血为引,开镜湖冰魂。”
他忽然取出碎玉瓶,将两人的血混着镜湖冰魂,泼在甲胄的契约咒印上。青鸾纹发出刺眼的青光,竟在冰面上显形出镜湖底的婚书血印,还有三年前他们刻在胡杨树上的同心锁。
昭阳郡主的惊叫混着冰裂声,画舫下方传来闷响——镜湖冰魂被鲜血唤醒,万千残梅虚影破水而出,竟将皇室的契约咒印,冻成了永不融化的冰雕。陆沉舟望着怀中的苏玉,她的碎玉镯虽然裂了,可腕间的红绸,却仍紧紧系着他的军犬牌。
“沉舟,你看,”她指着冰面下的残梅,“它们开了,在皇权的寒冬里,开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烈。”
陆沉舟忽然轻笑,笑声混着血沫:“是啊,红罗裂了,碎玉断了,可我们的情,却在这冰魂里,结成了比铁更坚的痂。”他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等我回来,我们便在镜湖底,刻一道比皇权更长久的婚书。”
画舫在残梅虚影中剧烈摇晃,昭阳郡主慌忙下令撤退。苏玉望着陆沉舟被冰棱划伤的脸,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玉玉,若有来生,我定不再做将军,只做你身边的普通人。”此刻她忽然明白,来生太远,她只要今生——哪怕红罗裂作千山雪,碎玉埋进万劫冰,她也要在这寒刃劫中,握住他的手,让真心,在冰魂里,开出永不凋零的残梅。
是夜,镜湖传来巨响,冰层裂开的地方,浮出一块刻着婚书的火魂石,上面的血印,比任何时候都要鲜艳。苏玉摸着心口的残梅纹身,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陆沉舟的低唤,混着碎铃铛的清响,在寒夜里,织成比任何契约都更坚韧的,生死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