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晨光透过冰花窗棂,在将军府的青砖上投下细碎光斑。苏玉望着案上摆着的鎏金匣,匣中躺着昭阳郡主的聘礼——一对缠枝莲纹玉镯,镯身映着晨光,竟在石面上投出“囚”字阴影。她指尖抚过镯内侧的刻痕,果然与陆沉舟匕首柄的契约咒印如出一辙。
“苏医正好大的胆子!”昭阳郡主的尖啸声从庭院传来,十二名宫娥抬着朱漆礼盒跟进厢房,“竟敢将本宫的聘礼丢进寒潭?那对玉镯可是昆仑山千年寒玉所制!”
苏玉垂眸望着掌心的碎玉碴,寒玉特有的凉意渗进肌理:“郡主说笑了,”她举起碎玉,断口处可见极细的朱砂线,“这玉镯内侧刻着‘牵机引’的毒脉图,戴着它过三冬,便是铁打的心脉也要被绞碎。”
陆沉舟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铠甲碰撞声比往日沉重三分。自合卺酒后,他便被皇帝禁足府中,甲胄下的青鸾纹暗袋里,始终藏着她昨夜塞的山楂蜜饯——用镜湖玄冰镇过的,可缓契约咒印发作。
“郡主若不信,”苏玉取出银针,扎在碎玉的朱砂线上,“不妨看看这牵机引的走线,”血珠顺着银针滴落,在碎玉上竟聚成并蒂莲形状,“与将军甲胄里的咒印同源,皆是用皇室玉佩的边角料所刻。”
昭阳郡主的脸色青白交加,忽然瞥见陆沉舟袖中露出的残梅帕子:“好个江湖医女,竟敢揣测皇室秘辛!”她猛地挥手,宫娥们抬来的礼盒轰然打开,露出满满一箱玄铁锁链,“这是陛下赐的‘同心锁’,专为你们这样的抗旨者准备!”
苏玉望着锁链上的青鸾纹,忽然想起镜湖的定情锁——此刻正藏在她贴胸的荷包里,锁身刻着的“沉舟侧畔,玉生烟”,在寒冬中仍带着体温。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锁链:“原来陛下所谓的同心,是要用玄铁绞碎人心。”
陆沉舟忽然上前,铠甲擦过她袖畔:“郡主若要锁人,”他望着锁链上的契约咒印,“便连我一起锁了,省得苏玉再为我操心。”
苏玉听见他刻意加重的“操心”二字,忽然想起昨夜他在温泉中替她揉按手腕,指腹划过她为碎玉镯而磨出的血泡:“傻丫头,玉镯碎了便碎了,你的手,该握银针,不该握碎玉。”此刻他眼中暗藏的微光,分明在提醒她,锁链里藏着皇帝的监听咒印。
“将军这是何苦?”昭阳郡主忽然柔声道,取出新的玉镯,镯身刻着完整的并蒂莲,“只要你写下休书,本宫便向陛下求情,保她一条生路。”
苏玉望着那支玉镯,莲心处嵌着米粒大的明黄宝石——正是皇帝玉佩的碎屑。她忽然伸手,夺过玉镯摔在青砖上,碎玉飞溅间,宝石滚落至陆沉舟脚边,露出底面刻着的“忘”字咒印。
“看见没,郡主?”她蹲下身,捡起带血的碎玉,“这才是你们皇室的‘同心’——用碎玉扎心,用咒印锁魂,”指尖划过陆沉舟掌心,那里还留着合卺酒时的旧伤,“可将军的掌心,早被战刀磨出了茧,哪是你们的碎玉能扎穿的?”
陆沉舟望着她眼中的火光,忽然想起初见时的雪地,她蹲在胡杨树下替他包扎,指尖的温度比温泉更暖。此刻她攥着碎玉的手在滴血,却仍倔强地护着他,正如当年护着那支被他藏起的梅花簪。
“苏玉!”他忽然低喝,扯下自己的玄铁匕首,刀鞘落在碎玉上,发出清越的鸣响——那是母妃留给他的警示,皇室契约遇血则鸣。
昭阳郡主的脸色终于绷不住,尖叫着指向碎玉:“你敢毁坏皇室聘礼?陛下会将你碎尸万段!”
苏玉忽然取出母亲遗留的碎玉瓶,将所有碎玉收入其中:“《周礼·天官》有载,‘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西方’,”她望着瓶中碎玉发出的微光,“可你们用玉刻咒,用锁困人,分明是亵渎了玉的贞洁。”
庭院里忽然传来马蹄声,是皇帝的仪仗到了。苏玉望着陆沉舟瞬间绷紧的脊背,忽然明白,这一场碎玉之局,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前奏。她悄悄将碎玉瓶塞进他甲胄暗袋,指尖划过他心口的旧疤——那里藏着她去年种下的残梅毒,可与契约咒印相生相克。
“臣参见陛下。”陆沉舟单膝跪地,铠甲磕在碎玉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苏玉看见皇帝袖中露出的玉佩,正与碎玉瓶产生共鸣,忽然福身:“陛下容禀,方才郡主的玉镯突然碎裂,臣发现——”
“够了!”皇帝打断她,目光落在碎玉上,“朕听闻,你精通医卜星象,可解契约咒印?”
苏玉望着他眼底的阴鸷,忽然想起《毒经》里的“以命换命”之法:“咒印可解,却需用同等分量的真心来换。”她取出镜湖同心锁,锁身己被碎玉划出裂痕,“就像这把锁,若想打开,要么用钥匙,要么——”
“要么怎样?”皇帝的声音冷如冰窟。
“要么,用鲜血与真心,将锁融了。”苏玉望着陆沉舟,他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与镜湖初见时的雪影重叠,“臣斗胆,请陛下允许臣用三个月时间,为将军调理心脉,届时若咒印未解,臣甘愿以死谢罪。”
皇帝盯着她手中的同心锁,忽然看见锁身裂痕间渗出的血珠,竟在青砖上聚成残梅形状——那是他当年逼死陆太妃时,见过的最后一幕。他忽然烦躁地挥手:“准了!但若再敢毁坏皇室信物,朕便剜了你的心,给郡主赔罪!”
仪仗离去的马蹄声碾碎残雪,苏玉望着陆沉舟甲胄上沾着的碎玉碴,忽然轻笑:“沉舟,你看,玉镯碎了,却露出了咒印的破绽,”她取出山楂蜜,喂他含在口中,“就像我们的情,被皇权碾得粉碎,却让真心,在裂痕里开了花。”
陆沉舟望着她鬓间未落的碎玉,忽然伸手替她摘下:“还记得在边关,你说残梅遇血则荣?”他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血痕,“如今我们的血,怕是早己渗进了这皇室的碎玉里,让他们的咒印,再也锁不住——”
“锁不住什么?”苏玉望着他眼中的光,忽然想起镜湖的凤凰影。
“锁不住,我们刻在骨血里的,共生共死的契约。”他低声道,掌心与她相扣,碎玉的凉意与彼此的体温交织,竟在寒冬里,焐出一丝暖意。
雪粒忽然飘落,打在碎玉瓶上发出沙沙声。苏玉望着瓶中碎玉映出的两人倒影,忽然明白,这世间最坚韧的羁绊,从来不是完好无损的玉镯,而是哪怕碎作漫天星,也能彼此辉映的,真心。就像镜湖的残梅,越是被风雪欺压,开得越是绚烂,而她与陆沉舟的情,也终将在这皇权的寒冬里,以血为墨,以心为纸,写下比任何契约都更永恒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