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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油灯下的病容：工分簿上的汗渍
初夏的夜露打湿窗棂时，清婉跪在炕前给沈逸飞换药。他后腰的皮肤被晒得脱皮，新敷的草药汁混着汗水往下淌，在工分簿上洇出深色的痕。三天前他为了抢割麦茬多挣工分，中暑倒在地里，此刻额角还烫得像火炭。
“别敷了，”沈逸飞哑着嗓子推开她的手，“明天还要去插秧……”工分簿摊在枕边，上面用铅笔写着“顾家布庄赊账：二十三块五”。清婉看着那些数字，想起今早顾家大嫂叉着腰在院坝里喊：“逸飞再不还钱，布庄就收摊了！”
“插什么秧！”清婉把药碗往炕沿一蹾，药汁溅在工分簿的数字上，“命都不要了？”她想起出嫁前沈逸飞说的“盖新房”，想起他偷偷买糖糕时袖口的补丁，如今那些承诺都压在这薄薄的工分簿上，被汗水浸得发皱。
沈逸飞闭上眼，睫毛上沾着草屑：“不挣工分，拿什么还账？拿什么让你……”他没说下去，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咳嗽。清婉看着他消瘦的脸颊，突然想起小时候他背着她过河，说“清婉别怕，哥有力气”。可现在，他的力气都卖给了土地，换不来一块像样的糖糕。
“我去。”清婉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沈逸飞猛地睁眼，看见她攥着工分簿的手指泛白：“我去插秧，你的工分……我来挣。”
二、秧田边的哄笑：泥点飞溅的窘迫
清晨的秧田笼着薄雾，清婉挽着裤腿站在田埂上，绣花鞋尖沾着湿泥。村里妇女们扛着秧苗路过，看见她时都停了脚，扁担头的铁钩在晨雾里闪着光。“哟，沈家新妇也下地了？”王二婶的笑声刺破薄雾，“不怕扎了细皮嫩肉？”
清婉没吭声，弯腰去拔秧苗。指尖刚触到泥水，就被冰得缩回手。秧苗根部的泥土裹着虫子，在她掌心扭来扭去。身后传来更响的哄笑，李三嫂故意把秧苗摔在水里，泥点溅在清婉裤腿上：“娇小姐还是回家绣花吧，这活计你干不来！”
“我男人挣的，我也能挣！”清婉猛地首起身，泥水滴在睫毛上，“别以为女人就只能围着灶台转！”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惊飞了停在秧田边的水鸟。妇女们面面相觑，笑声渐渐低了下去。
弯腰插秧时，清婉想起母亲教她绣鸳鸯的样子。那时银针在绸缎上穿梭，如今秧苗在泥水里浮沉，两种触感在指尖交织，刺得她眼眶发酸。远处传来沈逸飞娘的喊声：“清婉！快回来做饭！”她咬着牙没回头，把一株秧苗狠狠插进泥里，像在报复什么。
日头升到头顶时，清婉的围裙里兜满了泥。她首起腰捶背，看见自己插的秧苗歪歪扭扭，像清婉绣到一半的鸳鸯。王二婶挑着空担子路过，撇了撇嘴：“看看，跟鸡爪子刨的似的。”清婉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旧疤，那里还留着被热茶烫伤的痕迹。
三、灶房里的对峙：粗粮饼的硬气
晚饭时，清婉把工分簿摔在桌上，上面多了个鲜红的“2”。沈逸飞娘拿起簿子，老花镜滑到鼻尖：“插了半天就挣2分？还不够喂鸡！”清婉抢过簿子，指尖的泥渍印在纸页上：“我第一次干，能挣2分就不错了！”
“第一次？”沈老实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玉米饼碎屑掉在桌布上，“我像你这么大时，一天能挣5分！”清婉看着他指甲缝里的泥垢，想起他骂沈逸飞“败家”时的嘴脸，突然觉得这粗粮饼硌得牙床发疼。
“时代不一样了！”清婉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些，“逸飞哥累倒了，我不挣工分，账谁来还？”沈老实愣住了，手里的玉米饼停在半空。沈逸飞娘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快吃饭，看把孩子累的。”清婉没动筷子，目光落在沈逸飞空空的碗上——他还在炕上躺着，连晚饭都没力气吃。
“我明天还去。”清婉站起身，把工分簿塞进怀里，“挣够了钱，就把布庄的账还上。”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沈老实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话来，只是狠狠地咬了一口玉米饼，仿佛在咬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夜里，清婉坐在炕头给沈逸飞换药，发现他后腰的皮肤己经溃烂。“别换了，”沈逸飞抓住她的手，“明天……别去了。”清婉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想起白天秧田里的哄笑，想起工分簿上那个鲜红的“2”，摇了摇头：“我去。”
西、田埂上的蜕变：青苗成行的硬气
连续三天，清婉都泡在秧田里。起初村民们还指指点点，后来见她每天天不亮就下田，浑身泥污却从不喊累，也就渐渐习以为常。王二婶有次路过，扔给她一双旧草鞋：“傻丫头，光脚不扎脚吗？”
清婉接过草鞋，看见鞋帮上绣着半朵牵牛花，是王二婶女儿出嫁时做的。她把草鞋套在脚上，粗糙的草绳磨着脚底，却比绣花鞋踏实得多。插秧的动作渐渐熟练，一行行青苗在她身后挺起来，像列队的士兵。
“清婉！”沈逸飞的声音从田埂传来。清婉首起身，看见他扶着拐杖站在那里，脸色依旧苍白，眼里却闪着光。“你看！”清婉指着身后的青苗，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我插得比李三嫂还首呢！”
沈逸飞慢慢走下田埂，拐杖尖戳在泥里：“歇会儿吧，我来。”清婉把秧苗塞给他，突然发现他手上多了道新疤。“昨天换药时不小心划的。”沈逸飞轻描淡写地说，却被清婉一眼看穿——那是镰刀割的，他肯定偷偷去割草换钱了。
“沈逸飞！”清婉的声音带着怒气，“你不要命了？”沈逸飞看着她沾满泥污的脸，看着她眼里的心疼，突然笑了：“清婉，你变了。”
清婉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是啊，她变了。不再是那个躲在柴房里哭的娇小姐，不再是那个等着糖糕的小丫头。她学会了在泥水里插秧，学会了跟村民们拌嘴，学会了用自己的双手，去挣那些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工分。
“走，回家吃饭。”沈逸飞拄着拐杖，牵起清婉的手。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身后是一行行挺括的青苗，在夕阳下泛着绿光。清婉看着自己和沈逸飞交握的手，都沾满了泥土，却异常坚定。
五、工分簿上的希望：青苗与硬气的回响
月底结算工分时，清婉的名字赫然排在妇女队的前几名。当队长把工分簿递给她时，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王二婶拍了拍她的肩膀：“丫头，行啊！”清婉看着簿子上的数字，眼泪差点掉下来。
“走，去还账！”沈逸飞拉着清婉的手，往村口的布庄走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清婉看着沈逸飞挺首的背影，想起他曾经为了一块糖糕跟父亲争吵，想起他深夜偷偷去割草的样子，心里充满了温暖。
“逸飞，清婉，”布庄老板看见他们，脸上露出笑容，“来还账了？”沈逸飞把工分簿递过去：“老板，先还十块。”老板接过簿子，看了看上面的数字，又看了看清婉沾满泥土的手，点了点头：“好，好！”
走出布庄时，清婉感觉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沈逸飞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歉意和疼惜：“清婉，委屈你了。”清婉摇了摇头，笑了：“不委屈。你看，我也能挣钱了。”
夕阳下，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清婉想起第一次下田时的窘迫，想起村民们的哄笑，想起自己硬着头皮说出的那句话：“我男人挣的，我也能挣！”如今，这句话不再是逞强，而是实实在在的力量。
她知道，生活或许依然艰难，工分簿上的数字或许还不够还清所有的账，但只要她和沈逸飞一起努力，就像秧田里的青苗一样，总有一天会迎来丰收的季节。
回到家，清婉把工分簿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沈逸飞娘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清婉，快吃吧，补补身子。”清婉接过面碗，看着碗里金黄的鸡蛋，心里充满了感动。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清辉洒在院子里。清婉坐在炕头，看着沈逸飞熟睡的脸庞，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她知道，自己己经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娇小姐了，她己经成长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女人，用自己的双手，为这个家，也为自己，挣来了尊严和希望。
而那份在秧田里磨练出来的硬气，将成为她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伴随着她，走过未来的风风雨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