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脸上的那丝极其细微的弧度瞬间消失了。她定定地看了我几秒,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然后,她慢慢地把那碗汤放回了桌子上。
“砰。”碗底磕碰桌面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呵……”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极短促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像叹息,又像嗤笑。接着,她不再看我,僵硬地转过身,提着那盏昏黄的油灯,一步一步,像一具提线的木偶,缓慢地挪向房门。
“早些……歇着吧。”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毫无温度,“夜里……听到什么响动……莫要……理会。”
说完,她佝偻的身影便融入了门外浓重的黑暗里。那点昏黄的灯光也随之远去,最终消失不见。
“吱呀……嘎……”
门,被她从外面带上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消失了。
整个厢房,彻底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只有窗纸被暴雨猛烈敲打发出的“噼啪”声,才证明外面的世界依然存在。
我僵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咚咚咚的声音几乎盖过了雨声。黑暗像有实质的粘稠液体,包裹着我,挤压着我。老妇人临走前那句“夜里听到什么响动……莫要理会”,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心头。
我摸索着站起来,凭着记忆挪到床边。手摸到冰冷的床沿,那雕花的木头触感粗糙而怪异。我摸索着找到床帐的挂钩,费力地把它挂起。黑暗中,我脱掉湿透沉重的外衫,胡乱扔在床尾,然后摸索着躺了下去。
身下的褥子又冷又硬,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怪味。我蜷缩起来,用那床同样冰冷僵硬、散发着霉味的薄被勉强裹住自己,牙齿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打颤。寒意从西面八方侵入骨髓,渗入五脏六腑。
时间在黑暗和死寂中,流淌得异常缓慢,仿佛凝固的胶。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不再是狂暴的砸落,变成了细密、连绵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只蚕在啃食桑叶,无休无止,听得人心烦意乱。
就在这单调的、催人昏沉的雨声中,另一种声音,极其微弱地,从房间的某个角落渗透了出来。
起初,我以为是错觉,是风声穿过缝隙的呜咽。但那声音断断续续,时高时低,越来越清晰。
是哭声。
一个女人的哭声。
幽幽咽咽,凄凄切切,如同寒夜里的游丝,断断续续地飘来。声音似乎很近,就在这房间之内,又似乎很远,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它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哀怨和绝望,钻进我的耳朵,缠绕在我的神经上。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单衣。我猛地坐起身,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那哭声时断时续,有时像是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哽咽,有时又变成一种绝望的、拉长的悲鸣,仿佛承受着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它似乎……似乎是从……床的方向传来的?
我僵硬地转过头,尽管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目光还是死死地“钉”在床的位置。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爬到头顶。
就在这时,我的手无意中碰到了身下的床板。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不是木头的坚硬冰冷,而是一种……细微的、毛茸茸的、带着点韧性的碎屑感。
我触电般地缩回手。黑暗中,指尖捻了捻,那触感非常真实。
难道是……灰尘?可这感觉又不太像。
我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再次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沿着床沿摸索。指尖划过那些繁复的雕花。在靠近床头的地方,我摸到一块地方。那里的雕花似乎……了一小块?我用指甲轻轻一抠。
“噗……”
一声极轻的声响。一小撮东西被我抠了下来,落在被子上。我捻起一点,凑到鼻子前。
没有木头特有的气味。反而是一种……极其陈旧的、带着霉味的、属于纸张或者……某种纤维的质感!而且,指尖传来一种干燥、粉状的感觉。
纸屑?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进脑海!我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这雕花木床……怎么会抠出纸屑?!一股无法言喻的恶寒瞬间笼罩了我!
就在我惊骇欲绝之际,那幽幽的哭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如同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呜……呜……郎君……”
声音不再是模糊的呜咽,变得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怨毒和……期待?而且,这声音,分明就紧贴着床帐!仿佛那个哭泣的东西,此刻就站在我的床边!
“啊——!”
极度的恐惧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整个人像被火烧了屁股的兔子,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记忆中房门的方向狠狠撞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木门被我撞得剧烈摇晃,发出痛苦的呻吟。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