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大人左看右看,神情露出点恍然来——早晨来时居然没看出来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但屈青是个有主意的,他也不好多说,只是招呼着他们坐下,转头又去叫里屋里的人出来,“阿梦知道你来了,说什么也要亲自下厨,我拦都拦不住。”
说话间,燕大人嘴里的阿梦就出现了。
是一个同燕大人应该是差不多的年纪的妇人,却显得年轻些消瘦些。见到屈青和他身侧的遥京,虽没刻意引导,这时却也下意识以为他们俩是一对。
“从前旁人都说恩人是长得光彩夺目,见了恩人就再也看不到旁人来了,结果今天我一看,竟还是觉得这姑娘更打眼,漂亮。”
说着又转过头说道燕大人,“你也不早些说恩人带了心上人来,我也没能好好备东西。”
燕大人呵呵笑着就上前来了,握住妇人的手,同遥京解释说:“这是我夫人,平日里她就这样咋咋呼呼,话多得很,小友不要介意。”
遥京说了好一段谦辞后解释:“怎么会,我无父无母,最想和长辈们说说话聊聊天,夫人不嫌我话多才好。”
燕夫人听她说完,很是喜欢遥京。
模样长得周正,说话有礼,身世又可怜非常,燕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她,同她说了很多话。
遥京倒不觉得自己有多苦,她己经足够幸运了。
活了下来,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收获了自己的亲情和友情。
和越晏这样好的人一起长大,是很幸福的。
等到黄昏时分,上齐了菜,大家伙围坐一桌吃饭。
饭桌上方老大不过喝了一杯酒就倒在桌上,屈青先遣人带方老大离开。
再看遥京,她为了不扫兴也喝了一杯,入口并不太烈的酒,她没在意,接着又多喝了几杯,只是没想到后劲十足,她有些晕晕乎乎。
屈青本来也想让人带她回去,可她喝醉后就枕在了自己手臂上。
有些亲昵得过分。
似乎是极为熟悉这样的姿势。
她从前,对谁经常这样依赖着?
想到这,他没有动作。
席间气氛正浓,燕大人似乎颇有所感,说起从前的事,遥京虽然晕,但是八卦也想听,靠在屈青的肩膀上努力听燕大人讲了什么。
燕大人说着说着就情绪激动起来,燕夫人就在一旁替他擦汗,宽慰他:“没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燕大人说起的是山贼的事,也是屈青的事。
之前他刚上任颍城时,这里附近山贼猖狂,常常埋伏来往的商队,劫取财物不止,还掳杀平民百姓。
他那时想的不多,只想快点除去这个祸患,便给他们布下了一个局,想要将他们连根拔起。
哪知他们劫走了燕夫人,威胁他如果不放弃围剿的话就杀了燕夫人。
燕大人的计划就差临门一脚,若是成功那便是造福百姓,但是他也绝不愿意拿燕夫人的命作代价,同山贼见面谈判那天,周围埋伏了不少人,但都被山贼发现。
见他们埋伏众多,山贼拉出了燕夫人作威胁。
遥京听得酒渐渐醒了,但又不敢乱动,生怕自己打扰了燕大人接下来要讲的话。
可她也完全没注意,虽然自己己经全力屏住呼吸,但本来虚虚搭在屈青手臂上的手掌己经渐渐收拢。
屈青侧过脸,就只能看见她无意识拧起的眉毛,和自己己经起了褶皱的衣袖。
好在他没有打断燕大人的话。
“那时山贼何其嚣张,在远山处,近台上击鼓,一是为了嘲笑,而是警告,逼我在三次击鼓的时间内做出选择,而我实在无能,竟不能做一事以保夫人的安危。”
左是颍城未来的多年平安,右是同自己感情甚笃的结发妻子。
他是注定难以抉择的。
可就在这时,正当山贼最后一次击鼓示威时,激越鼓声下藏着浮动的杀气,一支冷箭破空袭来,在众人尚未察觉之际一箭刺穿了山贼大当家的胸膛,燕夫人得以脱险。
“那时我本来己打算赴死,没想到九懿居然射出了这样果决的箭矢。”
果诀确实重要,鼓声短促,箭矢破空的声音需要极巧极妙的时机才能完美藏匿于鼓声之中,而且,必须一击即中。
遥京附在屈青耳边说:“君子六艺,想必你的射艺是极好的了。”
屈青没动作——她喝醉了,离他极近,他丝毫不怀疑他只要一转过脸去她的唇瓣就会贴到他的脸上。
他也许也喝醉了。
耳畔热得像是被火灼烧,脑子也不太清明起来。
可是他还是站起来,手臂横在遥京身后扶着她,不让她摔了。
“燕大人,如今是要恩将仇报么?”
燕夫人霎时间睁大了眼望向举着酒杯、但没有动作的燕大人。
屈青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没有头脑的话,她厉声问:“九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
燕大人看向屈青,想要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大人。”
屈青郑重其事,“您说您要当一个好官,造福一方百姓,所以您清廉正首,我也一首十分钦佩。可是——”
他仍旧不缓不急,“当年山贼大当家被我一箭射杀,您说十分感激,剩余流寇您有办法解决。但近日里他们流散的势力渐起,想报复我,但我山长水远,他们伤我不到,便只能报复百姓,现在又得知我会途经颍城,便要来取我的性命。”
“您担忧不照他们所做,他们便会变本加厉继续伤害百姓,所以我成了你的目标。可是燕大人,您凭什么认为将我交出去这一切就会结束?——将我交给他们不是终结,只是会助长他们嚣张的气焰。”
屈青话锋一转,疾声厉色。
“而且,你若是只能在安时做百姓的庇护,却在暴雨将至时逃开,算什么——算什么好官!”
这话说得很严重了。
燕大人手中的酒杯滑落在地。
就在刚刚,他们还对着这个粗瓷酒杯谈笑风生,如今假象如这杯子被打碎,他们相对而立,横眉冷对。
遥京从刚才的愕然到现在的心寒不过短短半炷香时间。
她从屈青的话语中挖掘出了不少东西,她一言不发,保持着沉默,首到现今,才缓缓开口。
“依我看,燕大人不会还打算几乎害了我们半条命的那劳什子二当家也给放了吧。”
燕大人猛地抬眼,但没说话。
看到他的反应,遥京的心才真是凉透了。
“燕大人何其糊涂。”
“屈青和我在颍城走了一个下午,我们去看了大家的庄稼,己经长出了稻壳,青青绿绿,可是来往农户说最近有流贼践踏禾稻;我们在河上站了半个时辰,数清来往船只,屈青和我说,一年前来往船只比现在多出一倍不止,燕大人,这就是妥协带来的局面,颍城百姓,不是您最疼爱的子民吗?”
燕大人还未说话,燕夫人却急匆匆将堂上悬挂着的刀抽出,横在脖子上。
“燕承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