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侯府祠堂的铜钟撞碎云层。苏晚晴攥着供品托盘的手沁出薄汗,青瓷盘里的糯米糕映着她苍白的脸——每块糕点里都掺了顾承煜给的朱砂粉,此刻正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苦香。
“姑娘,老夫人来了。”陪嫁丫鬟秋菊低声提醒。苏晚晴抬头,正见老夫人由柳如烟搀扶着走进祠堂,金丝炭炉在她脚边嗡嗡作响,却驱不散她眼底的阴鸷。
“晚晴,”老夫人扫过她身上的素色襦裙,护甲敲了敲供桌,“今日祭祖,你怎的穿得如此寒酸?成何体统!”
“回老夫人,”苏晚晴垂眸,指尖轻轻划过糯米糕边缘,“昨夜整理库房时,发现往年祭祖用的云锦礼服都生了虫蛀,只好临时换了常服。”她顿了顿,“不过供品己经重新熬制,特意加了松子仁,老夫人尝尝?”
柳如烟忽然插话:“姐姐一片孝心,祖母就尝尝吧。”她伸手要拿糕点,袖口却露出半片朱砂色——那是昨夜苏晚晴故意让丫鬟泼在她妆奁里的颜料。
苏晚晴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看着老夫人咬下一口糕点,才淡淡道:“妹妹的指甲染了新色?倒与祠堂的朱砂笔很是相称。”
柳如烟的手猛地缩回,脸色瞬间惨白。老夫人忽然扶额,声音发颤:“头……好晕……”秋菊适时扶住她,苏晚晴趁机将剩余糕点推给一旁的顾承轩:“世子也尝尝?新学的方子,据说吃了能清心明目。”
顾承轩厌恶地皱眉:“本世子哪有空吃这些——”话未说完,祠堂外忽然传来惊雷,震得金丝楠木供桌嗡嗡作响。苏晚晴抬头望向神龛,二十八具樟木木偶在烛光下泛着油光,中间那具刻着柳如烟生辰八字的木偶,正缓缓渗出暗红色液体。
“祖宗显灵了!”负责看守祠堂的婆子尖叫着跪倒,“木偶流血了!”
全场哗然。柳如烟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香炉:“不、不是我……”苏晚晴趁机凑近木偶,指尖蘸了蘸“血迹”,忽然惊呼:“这血味……竟与妹妹昨日做胭脂的紫草汁一模一样!”
老夫人猛地抬头,瞳孔因朱砂的作用微微涣散:“如烟,你……”
“祖母明鉴!”柳如烟扑通跪下,发髻上的珍珠步摇掉在地上,“孙女昨日确实在调配紫草膏,但从未碰过木偶啊!”
“哦?”顾承煜的声音从祠堂门口传来,他穿着簇新的石青团花锦袍,腰间的鎏金骰子在晨光中格外刺眼,“那这东西,你作何解释?”
他抬手抛出一本血账本,牛皮封面上“聚贤赌坊”西个大字刺得顾承轩脸色铁青。苏晚晴趁机摸出袖中的高利贷借据,展开时故意让袖口露出半片焦黑的休书残页——那是昨夜她在顾承轩书房“偶然”捡到的。
“诸位请看,”顾承煜踢开脚边的炭炉,露出底下的暗格,里面躺着几锭刻着“顾府私铸”的银锭,“长兄不仅私吞公产,还挪用军粮庄子抵押赌债,更甚者……”他忽然拽过柳如烟的手,掰开她染着紫草的指甲,“与外男勾结,用巫蛊之术诅咒主母!”
柳如烟尖叫着挣扎,却被秋菊死死按住。老夫人望着木偶脸上的“血痕”,又看看顾承轩惨白的脸,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护甲深深掐进苏晚晴的手腕:“晚晴,你……你说该如何处置?”
苏晚晴低头望着老夫人发颤的指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平安扣的手。她轻轻掰开那只手,从袖中取出管家钥匙:“依我之见,先将中馈暂且交于儿媳掌管,待父亲回府后再从长计议。至于柳如烟……”她顿了顿,“就先禁足闺房,抄写《女戒》百遍吧。”
顾承轩忽然暴起:“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替嫁的——”
“替嫁?”苏晚晴冷笑,从领口扯出翡翠平安扣,“母亲临终前说,这平安扣本该成对,另一枚在老夫人屋里。若我是冒牌货,为何会有这枚信物?”
老夫人的瞳孔剧烈收缩,刚要开口,忽然喷出一口黑血——正是朱砂与糯米糕相冲的症状。苏晚晴适时扶住她,指尖悄悄将一粒解毒丸塞进她口中:“老夫人身体不适,先回房歇息吧。秋菊,送老夫人回去。”
祠堂内一片混乱。柳如烟被拖走时,忽然转头瞪着苏晚晴,眼底闪过怨毒:“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别忘了,你母亲的死……”
“我母亲的死,我自会查清楚。”苏晚晴打断她,望着顾承煜将血账本收进袖中,“不过现在,麻烦柳姑娘先管好自己的舌头。”
人群散尽后,祠堂只剩她与顾承煜二人。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神龛上,像尊冷峻的石像。苏晚晴忽然注意到他袖口的雄鹰刺青,与祠堂梁上的镇北军图腾竟有几分相似。
“做得不错。”顾承煜忽然开口,指尖划过木偶的“血迹”,“朱砂混着紫草汁,倒真像那么回事。”
苏晚晴望着他掌心的红色,想起方才他掰柳如烟手指时的力度——那分明是常年握刀的人才有的握力。她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袖口滑落,露出半截青色刺青:“这图腾,与镇北军的雄鹰很像。”
顾承煜挑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苏姑娘好眼力。不过……”他忽然凑近她耳畔,“比起这个,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母亲的翡翠匣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苏晚晴浑身一震。她想起今早整理库房时,在母亲陪嫁的樟木箱里发现的翡翠匣,锁扣上刻着与平安扣相同的纹路。当时她刚要打开,就被秋菊匆匆叫去准备祭祖,此刻匣子里的血书残页仍在她袖中发烫。
“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发颤。
顾承煜指了指神龛右侧的烛台:“方才混乱时,我看见你摸了那个烛台。侯府祠堂的机关,我再清楚不过。”他忽然轻笑,“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指了指窗外渐渐聚拢的乌云,“暴雨将至,苏姑娘该去查查库房了,说不定……能找到些有趣的东西。”
苏晚晴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顾承轩通敌时,曾有镇北军的暗纹出现在密信上。这个男人,究竟是复仇的盟友,还是另一个深渊?
她摸出袖中的翡翠匣,锁扣在掌心硌出红痕。祠堂外忽然狂风大作,吹灭了半数烛火。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她看见神龛下露出半块青砖,缝隙里隐约有血迹——那是当年稳婆留下的线索,还是母亲挣扎时的痕迹?
“姑娘,老夫人醒了。”秋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还有……库房的管事说,今早有人动过二房夫人的陪嫁箱。”
苏晚晴握紧翡翠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该来的,终于来了。她望向顾承煜消失的方向,想起他掌心的骰子令——掷出豹子者,可破局而出。而她,即将在这暴雨前夜,揭开第一层血色帷幕。
走出祠堂时,雨点己砸在青瓦上。苏晚晴望着漫天乌云,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预言:“晴儿,当暴雨洗净侯府的血时,真相就会浮出水面。”
她摸了摸颈间的平安扣,转身走向库房。身后祠堂的铜钟再次响起,惊飞了檐角的乌鸦。这一局,她赌的不仅是复仇,更是那个藏在鎏金骰子与雄鹰刺青后的真相——而顾承煜,注定是她破局的关键。
雨点渐急,苏晚晴推开库房木门的瞬间,听见暗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她握紧腰间的鎏金骰子——那是顾承煜方才塞给她的,上面刻着“豹子”二字。看来,这场暴雨中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