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残月下的皇城旧址像头蛰伏的巨兽，断瓦堆里还凝着百年前的烟火气。
苏玄机踩着碎砖往前，李伯举着的松明火把在风里忽明忽暗，照出墙上斑驳的焦痕——那是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烙下的疤。
"公子小心。"李伯的声音发颤，枯树皮似的手按在腰间铜铃上，"老奴守了顾家后山二十年，可这皇城废墟...比乱葬岗还阴。"他话音未落，脚边的碎瓷突然"咔"地裂开条缝，渗出股腐臭的腥气。
苏玄机没应声。
他闭着眼，分魂术第二层"破障"的魂力正顺着指尖往外淌。
月光漫过他的眉骨，在眼底凝成两簇幽蓝的光——这是分魂通幽时才会有的异象。
当魂魄触到最深处那堵焦黑的影壁时，他的睫毛猛地一颤。
画面像被撕开的老绢，碎成一片猩红。
"护着太子！"沙哑的嘶吼刺破耳膜，苏玄机踉跄两步，扶住半面残墙。
墙缝里渗出的不是土，是凝固的血。
他看见穿玄甲的东宫侍卫脖颈鼓着青紫色的疱，瞳孔缩成针尖大，挥刀砍向同袍；看见本该护驾的禁军倒转枪头，银枪尖扎进老太监的胸口；最骇人的是廊下那道金面具身影，她指尖缠着墨绿蛊虫，每弹一次，就有三五个活人变成行尸。
"母亲..."苏玄机喉头发紧。
记忆碎片里闪过个穿月白宫装的女子，她抱着襁褓往地窖跑，发间的玉簪在火光里碎成两半。
那是他梦里反复出现的画面，可此刻多了个金面具的背影——她正举着柄淬毒的匕首，从阴影里逼近。
"公子！"李伯的火把砸在地上，火星溅到苏玄机裤脚。
他猛地回神，额角己沁出冷汗。
刚才那画面太真实，真实到他能闻到血锈味，能听见母亲急促的喘息。
"地窖。"苏玄机蹲下身，指甲抠进焦土。
他记得记忆里那道向下的阶梯，就在影壁右侧第三块砖下。
李伯哆哆嗦嗦摸出火折子，照亮了塌陷的地窖入口——半块融化的玉符嵌在土里，表面的"天枢"二字被烧得残缺，却还在隐隐发烫。
苏玄机伸手去捡，九魄印突然在袖中发烫。
两枚法器隔着布料共鸣，震得他掌心发麻。
玉符入手的瞬间，他又听见了那道女声："血脉相连，唯血可解..."这次更清晰，像就贴在他耳边。
"是母亲的。"他攥紧玉符，指节泛白。
李伯凑过来想看，被他侧身避开——这东西太重要，重要到他不敢让第二个人碰。
与此同时，顾府祖祠的檀香烧到了第三柱。
顾清棠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摊开的《顾氏族志》积着薄灰。
她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首到在卷末找到那句："天顺三年冬，东宫火起，顾氏暗卫救得皇嗣，藏玉符为凭，血脉相连，须以'天枢'为钥。"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顾清棠的手顿在"皇嗣"二字上，腕间的檀木佛珠硌得生疼。
她想起昨夜苏玄机说的"母亲"，想起他捧着玉佩时发红的眼尾——原来他不是无根的浮萍，是...是龙困浅滩。
"小姐，该回了。"陈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子传话回来，说戌时三刻到。"
顾清棠合上册子，袖中藏着撕下来的那页。
她起身时，裙角扫落半柱香，香灰落在"天枢"二字上，像道模糊的封印。
回顾家的路比来时更暗。
苏玄机贴着墙根走，李伯的火把早被他灭了——方才经过巷口时，他闻到了熟悉的腐味，和皇城里那股腥气一模一样。
"李伯，你先走。"他压低声音，把玉符塞进最里层的衣襟。
老仆还想说什么，被他推了把："去西市找陈三，就说我要的货备好了。"
李伯的脚步声刚消失，巷尾就传来两声鸟叫。
苏玄机背贴着墙，九魄印在掌心凝成金光。
两个黑衣人从瓦上跃下，刀光像两条毒蛇，首取他咽喉和心口。
"摄魂！"苏玄机大喝，分魂术第三层的魂力如刀刺入左侧刺客识海。
可他刚触到那团意识，就像碰着烧红的铁——对方识海里竟有团黑雾反卷过来，裹着刺耳的尖笑："小娃娃也敢玩魂术？"
苏玄机惊出冷汗，旋身避开右侧刺客的刀。
刀锋擦着他耳际划过，割下缕头发。
他这才看清，两个刺客的瞳孔都是灰白色的，像被挖走了魂魄的傀儡。
"夺舍级..."他咬着牙翻上屋檐，瓦片在脚下碎成渣。
身后的刺客跟着跃上，刀风刮得他后颈生疼。
首到跑出三条街，他才在顾家角门处停住，后背全被冷汗浸透——刚才那团黑雾的气息，和皇城里金面具女人的蛊毒，竟有几分相似。
顾清棠在正厅等他。
案上的茶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看见他掀帘进来时，她猛地站起，茶盏"当啷"掉在地上。
"受伤了？"她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
苏玄机摇头，把玉符掏出来："清棠，你看。"
九魄印贴在玉符上的瞬间，两道金光绞在一起，在案几上投出幅地图。
金陵西南，标着座废弃的山寺，旁边用朱砂写着"天枢殿"。
"我必须去。"苏玄机的声音很低，却像铁钉钉进木头，"那里...可能有母亲的遗言，有东宫的秘密。"
顾清棠没说话。
她望着他眼底的幽光，想起祖祠里那句"血脉相连"，想起昨夜他说"我娘"时颤抖的尾音。
她伸手抚平他衣襟上的褶皱，摸到块硬硬的东西——是她给他的檀木佛珠，还好好系在腰间。
"这次，我不再等你一个人回来。"她抬头时，眼里有星子在跳，"我乔装成香客，你扮作游方道士。
山寺的和尚不会注意我们。"
苏玄机愣了愣，随即笑了。
他握住她的手，把佛珠往她腕上推了推："那...明早寅时三刻，西市车马行见。"
窗外的更夫敲过三更，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
顾清棠望着他腰间的九魄印，又望了望案上的地图，突然伸手替他理了理乱发："记得，我在你身后。"
风掀起窗纸，吹得地图上的山寺轮廓晃了晃，像要从纸里跳出来。
苏玄机摸着怀里的玉符，听着顾清棠平稳的心跳，忽然觉得二十年前的火，或许该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