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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简首是理首气壮极了：
“不怪你这个老的，难道还要怪蓉儿这个小的不成？”
她痛惜又疼爱地拉起贾蓉的手：
“蓉哥儿性格向来内敛。难为他承受了亲生父亲给予的这般奇耻大辱，还忍气吞声，只为了家族保存颜面，竟不在我们这些尊长面前吐露分毫！要不是你没把你儿子教好，他会承受这样的痛苦？”
“至于他去皇帝面前这般贸然行事，也是为了给他父亲报仇雪恨而己！你这个做人祖父的，不分清楚青红皂白，就这般笞打于他。你羞是不羞？！”
贾敬无力地垂下拿着棍子的手，棍子“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宁国府…宁国府到底是祖上辛辛苦苦卖命，为大乾朝立下汗马功劳挣来的！这孽种三言两语就将它断送掉，侄儿…侄儿日后到了地下，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列祖列宗只会拍掌叫好！”贾母断然道。
“你先父贾代化，先祖贾演，向来都是爱憎分明、坚决果断的性子。他们若是知道了你儿子贾珍做过的这些事情，只会大义灭亲，忍下断腕之痛，只为寻求家族之延续！”
贾敬简首要忍不住失笑地指着贾蓉：
“家族之延续？就为了这个断尽我宁国府一脉的小畜生？”
“就是蓉哥儿没错！”贾母手中的沉香拐重重地往地上顿了一顿，一双老辣的目光朝贾敬射过去：
“依我看，蓉哥儿的心志，可比你们父子，强上许多！”
“最起码，他面对家族内耻，能够忍辱负重，为大局着想；最起码，他为报父仇，能不惧刑罚，告到皇上那边去；最起码，他不惧圣威，不但应答自如，还一举博得了圣上格外的恩宠，特许他到麓湖书院去攻读！”
“依我看，你们祖孙三代，唯一的造化，都砌在蓉哥儿一人的身上。日后你们这一脉能否崛起，都要看蓉哥儿的！”
随着她的话语道出，贾敬的目光也跟着奇异起来：
“难道，我又错了？”
贾母恨铁不成钢地点着他：
“蓉哥儿是圣上都金口玉言赞过的，你难道还有什么疑虑不成？”
“依我看，你当初若是不离家求道，而是一早就教着蓉哥儿读书。以你进士出身的身份和学识，再加上蓉哥儿的天资，你们府第，恐怕早就重焕生机，子孙相得，又哪里会落得今日这番局面！”
贾敬这才恍然发现自己错过了多少。
他怔怔地跌坐在地上，眼睛望着贾珍灵堂的方向，目光中尽是空茫：
“老太太…老太太，我这是错过了多少啊！”
贾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儿，方道：
“亡羊补牢，犹未迟也。现在，你可要改过？！”
贾敬流露出一股悲意：
“眼下我晚年失儿，家业又败，即将一无所有。老太太，我能怎么改过呢？”
贾母眼中射出一束光芒：
“我一个老婆子都尚且有着一股子冲劲，你比我还小上十几二十岁，为什么不能改过？”
“你先告诉我，你以后，还要求道拜仙了吗？”
贾敬摇了摇头：
“我求了这几十年的道，到了最后，家破人亡，除了这空空的一切，什么都没有。至于那些求来的一堆丹药，又有什么用呢？”
贾母点了点头：
“既然你如此彻悟，我老婆子才敢放心跟你提这些事———”
“眼下我们贾氏一族最大的忧患，就在于后继无人。现在唯一可能成才的蓉哥儿，即将又要去麓湖书院求学去了。但一族之中，不能全指着蓉哥儿一人。那么，你作为贾氏嫡枝嫡脉的族长一支，又且是进士出身，最有学识之人，就将家里的族学给管起来吧！”
贾敬怎么也没想到，老太太居然想把他弄去管教族学，清闲了几十年的他，下意识就要推拒了：
“老太太，我哪里有精力——”
贾母却不听他的拒绝，自顾自地继续道：
“族学的管事，现在仍然是贾代儒。但你以前在族学里呆过一段时间，肯定也了解过，他虽然辈分高，但其学识有限，能力也单薄。到现在年老体弱，就越发的松散怠慢了。”
“现在的族学，简首是形同虚设，如同儿戏，还污了我们贾氏的名声！”
“你现在心灰意冷，我也理解。但宁国府也即将没了，玄真观也不见得就是一个好去处了。你除了留下来，帮我们贾氏振兴族学，还能去哪儿？”
贾敬一听，不由开口道：
“老太太，玄真观哪里不是个好……”
贾母未等他说完，就意味深长地笑道：
“你仔细想想，玄真观里有多少真正出家的道士是过得好的？那些家里无人的居士们，道观里，是如何对待他们的？”
贾敬当下一怔，呆住了。
他回想着以前没有在意的那些画面。
确实，道观里总有一些无亲无眷，更没有钱财的。
他们似乎总是埋头在做事，整天一言不发的，除了每天的早晚课，就没看到他们有一刻闲下来的！
而且，各个形容消瘦，面如枯木。
“原来，哪里都有江湖啊。”
贾母知道他总算是明白过来了，缓缓地问道：
“如今，你终于悟过来了吗？”
贾敬面有几丝沮丧之意：
“老太太放心，侄儿悟道了。”
眼看着原来怒不可遏的祖父，如今却是被老太太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贾蓉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禁对贾母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祖宗，真不愧是您！”
贾母一哼：
“若是你敢在麓湖书院不好好攻读学问，反而又像之前那样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看我不想办法好好收拾你！”
贾蓉立刻抱头鼠窜：
“蓉儿哪敢不听老太太的话？借给蓉儿一万个胆子，也不敢！”
看着贾蓉的背影，贾母不禁失笑了：
与贾宝玉对比起来，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像贾蓉这般立刻上道的少年郎！
不过——
她回想起刚刚才见到的贾敬：
他若是还想像之前炼丹求道那般清闲自在，怕是不可能了。
贾氏族学里的那些个“香怜”、“玉爱”，再加上那个“呆霸王”薛蟠，会让正统儒家教育出身的贾敬立刻知道：
什么是瞠目结舌，什么叫头痛欲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