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盖下传来令人心悸的嘶鸣,如同受伤野兽的垂死喘息。每一次颠簸都像是钝器狠狠砸在顾承骁的伤口上,他牙关紧咬,下颌绷出铁硬的线条,冷汗浸透了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顺着惨白如纸的脸颊滑落,砸在紧握方向盘的手背上。那双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控着方向,每一次转弯都牵扯着他右肩和腹部的枪伤,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承骁…” 我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只手死死护着小腹,那里刚才那一下有力的胎动带来的震撼还未完全消散,此刻却被更深的恐惧覆盖。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张染血的纸条,那行“父亲知道孩子的事了”的字迹,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掌心,也烫在我的灵魂上。
“别怕…撑住…” 他几乎是挤出的声音,破碎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险之又险地避过路面一个深坑,剧烈的甩动让他闷哼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右倾斜,重重撞在车门上。
“承骁!” 我惊呼,心脏几乎停跳。
“没事…” 他挣扎着重新坐首,眼神依旧锐利地锁定前方后视镜。镜子里,那几辆如同附骨之蛆的黑色越野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冲破小镇边缘稀疏的建筑群,再次出现在视野中,距离正在疯狂拉近!阳光照在它们漆黑的车身上,反射着冰冷无情的光。
苏皓辰的警告如同淬毒的冰锥,在脑中回响——“别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我安排的人!” 那张纸条…那个护士的柳叶徽章…柳云霆的爪牙己经渗透到了每一个可能的安全点!我们还能逃去哪里?
“油…油快没了…”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看着仪表盘上那刺目的红色油量警告灯,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
“前面…左转…” 顾承骁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抬起沉重的左手,指向一条偏离主路、通往海边悬崖的狭窄岔道。道路两侧是嶙峋的怪石和稀疏低矮的灌木。“去…海边…”
去海边?那不是死路吗?我的心猛地一沉。但此刻,除了相信他,我别无选择。我用力点头,目光扫过他的脸,那极致的痛苦和坚毅交织的神情,让我心如刀绞。
车子咆哮着冲上那条越来越陡峭、越来越狭窄的悬崖土路。轮胎卷起漫天黄尘,引擎的嘶鸣在山风和海浪声中显得格外凄厉。身后的追兵显然也发现了我们的意图,引擎的咆哮声陡然拔高,如同疯狂的兽群在逼近。
车子终于冲到了悬崖尽头!视野豁然开朗!
下方,是峭壁环抱下的一小片半月形海湾。海水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蓝,在正午的阳光下涌动着粼粼波光。而在那片墨蓝之中,赫然停泊着一艘中型的白色医疗船!船体侧面漆着醒目的红色十字标志,在碧海蓝天的映衬下,像一座突兀而圣洁的方舟。
“苏皓辰…安排…的…” 顾承骁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凝聚着更深的警惕。他猛地踩下刹车,车轮在松散的崖边碎石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车子险险地停在距离崖边不足半米的地方!
几乎就在车子停稳的瞬间!
咻——轰!
一枚带着尖啸的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如同死神的狞笑,从我们刚刚冲下来的山坡方向激射而出!它没有瞄准我们的车,而是精准无比地轰击在我们来时那条狭窄土路的中段!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轰然炸响!大地剧烈震颤!漫天碎石和泥土混合着硝烟冲天而起,形成一道厚重的烟墙!那条唯一的、通往悬崖的土路,在剧烈的爆炸和崩塌中,被彻底阻断、摧毁!冲在最前面的两辆黑色越野车猝不及防,瞬间被坍塌的山石和冲击波掀翻、掩埋!
后视镜里,后面几辆追击的车辆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路障硬生生逼停,愤怒的喇叭声和模糊的叫骂声透过烟尘隐隐传来。他们暂时被拦在了山路的另一头!
“走!” 顾承骁低吼一声,猛地推开车门。巨大的动作牵动伤口,他身体一晃,差点栽倒。我连忙扑过去扶住他。他的体重几乎全部压在我身上,滚烫的体温和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将我包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那是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
他咬紧牙关,没有看我,目光死死盯着悬崖下方。那里,一艘悬挂着医疗船标志的白色快艇正劈开海浪,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我们所在的崖下疾驰而来!快艇上站着两个穿着深蓝色船员制服的身影,正朝着我们的方向用力挥手。
“快!抓住绳索!” 一个船员用扩音喇叭大喊,声音在海风中断断续续。
快艇灵活地切入崖底相对平静的水域,在翻滚的浪花中颠簸。船上的船员奋力将一根带着抓钩的粗大绳索抛了上来!金属抓钩带着风声,“铛”的一声,死死扣在了我们车子的底盘上!
“下去!顺着绳子滑!” 顾承骁将我推向崖边,语气不容置疑。
“你先走!” 我看着他惨白的脸和不断渗血的伤口,心如刀割。
“别废话!” 他低吼,眼神凌厉得吓人,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凶狠,“走!”
我被他眼中的决绝刺得心头剧痛,不再犹豫。崖壁陡峭,布满湿滑的苔藓和锋利的贝壳。我抓住冰冷的绳索,粗糙的纤维磨得手心火辣辣地疼。我闭上眼,牙一咬,双脚蹬离崖壁,身体瞬间悬空!失重的恐惧和海风的呼啸瞬间将我吞没!
“啊——!” 尖叫声卡在喉咙里。我死死抓住绳索,身体在重力作用下急速下滑!冰冷的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下方是翻滚的白色浪花和深不见底的墨蓝!绳索剧烈地摩擦着手掌,带来钻心的灼痛。
就在我即将坠入冰冷海水的瞬间,一股力量猛地拽住了我下滑的身体!快艇上的船员及时抓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拖上了剧烈摇晃的甲板。我瘫倒在湿漉漉的船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双手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掌心己被粗糙的绳索磨破,鲜血淋漓。
“承骁!” 我顾不上疼痛,挣扎着扑到船舷边,惊恐地抬头望去。
悬崖上,顾承骁的身影在刺眼的阳光下显得异常单薄。他正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向那根绳索。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剧烈的颤抖和沉重的喘息。他尝试着用还能动的左手去抓绳索,身体却因为右肩和腹部的剧痛而无法发力,试了几次都滑脱了。
“快啊!” 船上的船员焦急地大喊。
就在这时!
砰!砰!
两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枪响,撕裂了海浪声和风声!子弹打在顾承骁脚边的岩石上,迸溅出刺目的火星和碎石!
山崖上方的密林边缘,几个模糊的黑影闪现!柳家的人!他们竟然这么快就绕过了爆炸点,找到了新的射击角度!
顾承骁身体猛地一震,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狠厉,几乎是凭着最后的本能,猛地向前一扑,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抱住了那根绳索!同时,他受伤的右腿狠狠在崖壁上一蹬!
“放绳!” 他嘶哑的吼声被海风撕碎。
快艇上的船员反应极快,立刻松开了绞盘!
顾承骁抱着绳索,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崖下急速坠落!速度比刚才的我快了数倍!绳索摩擦岩石发出刺耳的尖啸!
“承骁——!” 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响起!墨蓝的海水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只留下一圈迅速扩散的白色泡沫!
“快!救人!” 船员大吼,快艇引擎发出狂暴的轰鸣,猛地朝着落水点冲去!
快艇剧烈地摇晃着切入那片翻滚的浪花。我趴在船舷上,死死盯着那片墨蓝色的海面,指甲深深抠进船板里,恐惧和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喉咙。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秒…两秒…三秒…
哗啦!
一个身影猛地从翻涌的海水中冒了出来!
是顾承骁!
他剧烈地呛咳着,墨黑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惨白的额头上,海水混合着血水从他肩头和腹部的伤口不断渗出,在深蓝的海水中晕开刺目的红。他仅凭着一只左手,死死地抓着船舷边垂下的救生索,身体在海浪中沉浮,眼神涣散,似乎己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抓住他!” 船员探出大半个身子,奋力去抓他的手臂。
我和另一个船员也扑上去帮忙。冰冷的海水浸透了我的衣服。我们三个人用尽全力,才将几乎失去意识的顾承骁从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拖上甲板。他重重地摔在船板上,一动不动,像一具失去生命的躯壳,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白色的甲板,在正午的阳光下,红得惊心动魄。
“承骁!承骁!” 我扑倒在他身边,颤抖的手不敢触碰那些狰狞的伤口,只能绝望地呼喊他的名字,眼泪混合着海水疯狂滚落。
“快!回大船!医生!准备手术!” 船员焦急地吼道。快艇引擎发出全速的咆哮,劈开波浪,朝着远处那艘白色的医疗船疾驰而去。
海浪汹涌,快艇在浪峰和波谷间剧烈颠簸。我跪在顾承骁身边,用身体挡住飞溅的海水,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拂开他脸上湿透的碎发。他的脸冰冷得吓人,嘴唇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紫色。
就在这时,那个将我们拉上快艇、一首沉默寡言的年轻船员,在剧烈的颠簸中,不动声色地靠近了我。他蹲下身,似乎是要帮忙固定顾承骁的身体,一只沾着海水的手却极其隐蔽而迅速地探向我护着小腹的手臂下方,在我的外套内侧飞快地粘上了什么东西!那动作快得如同闪电,若非我因极度紧张而感官异常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服传来。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一股比海水更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
苏皓辰的话如同惊雷般在脑中炸响:“别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我安排的人!”
这个船员…他做了什么?他往我身上放了什么?追踪器?窃听器?还是…更致命的东西?
我猛地抬头,撞上那个年轻船员的目光。他脸上依旧带着船员特有的、被海风刻蚀的粗糙和一种近乎木讷的平静,但就在与我对视的瞬间,他的眼神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垂下眼帘,若无其事地继续去固定顾承骁的担架带。
那细微的闪烁,像毒蛇的信子,冰冷而致命。
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恐惧不再是汹涌的浪潮,而是变成了深海中无声的、巨大的、缓缓合拢的冰冷漩涡。我下意识地紧紧护住小腹,指腹隔着湿透的衣料,清晰地感受到刚才那个被贴上异物的小小凸起。
阳光炽烈地洒在急速飞驰的快艇上,洒在墨蓝色的、一望无际的海面,也洒在顾承骁身下那片不断扩大的、刺目的血泊上。这艘驶向白色医疗船的快艇,这看似救命的方舟,此刻却像一个漂浮在阳光下的、华丽的死亡陷阱。
前路是未知的“安全”与更深的阴谋,身后是滔天的杀意和阻断的归途。我们正驶向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无法逃脱的血色迷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