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桃》之一。
顺治十一年的初春,寒意尚未褪去。
我被人群推搡着,挤到了演春台前。
衙门前的石狮子上,还残留着未融化的积雪,朱漆大门敞开,檀香气息和锣鼓声,从中涌出。
那时的我,不过是总角小儿,费力地踮起脚尖,望向堂上的绯袍官员。
金线绣制的孔雀,熠熠生辉。
正看得入神,人群突然分开,一个精瘦汉子,挑着吱呀作响的竹笥。
身后跟着一个童子,乱蓬蓬的头发间,露出半截青布头巾。
汉子将担子往堂前一放,竹笥里,传出铜器相撞的脆响。
“列位大人请看,”
汉子向西方作揖。
“小人有祖传法,能让日月颠倒、乾坤逆转。”
堂上传来一阵笑语,东边的缎袍官员,茶盅盖轻拨浮沫:“那便耍来瞧瞧。”
汉子应承着,脱去外袍,露出里面满是补丁的短打。
“官爷,要什么?您请吩咐。”
东官道:“要是现在,来些桃子定是美事一桩。”
汉子脸色骤一变,跺脚嚷道:“这冰天雪地的,上哪儿去找鲜桃啊?”
童子扯了扯他的衣角:“阿爹既然应承了,怎可反悔呢?”
汉子抓耳挠腮,猛拍大腿:“有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西季都有仙桃。
待我上天去偷几颗来!”
这番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西官手帕掩口:“这泼皮,倒是会胡编乱造。”
汉子的手伸进竹笥,抽出一捆麻绳,沉甸甸的。
只见他双臂一挥,绳头竟如同活物,冲向天空,转瞬没入云霭,留下一道残影。
“八儿!快爬上去摘桃!”
汉子将绳尾递给童子。
童子抱着绳身,浑身首发抖:“阿爹,这绳细得跟蛛丝似的……”
汉子作势要敲他的脑袋:“咄!你瞧这绳头系着云彩呢。
过几年,给你找个漂亮姑娘。”
童子哭丧着脸,开始艰难地攀爬,那模样,就像蛛网上挣扎的飞蛾。
围观的人们,仰起脖子,只见瘦小的身影,晃晃悠悠上升。
越上檐角的铜铃,接着是飞檐上的脊兽,最终只看到一个小黑点。
堂上的官员们,停止了谈笑。
大约过了两炷香,浓郁的桃香,扑面而来。
众人只见一团红云,从天而降,竟是一个碗口大的鲜桃,绒毛上,还带着丝丝云气。
汉子捧着桃子跪地敬献时,我清楚地看到,桃子蒂部系着一缕金线,在日光下闪烁,令人眼花。
官员们传阅仙桃,忽然听天边,传来如同裂帛的声音。
悬在空中的麻绳,突然寸寸断裂,化作黑色的雨点,簌簌落下。
汉子踉跄着,扑向断绳,撕心裂肺惨叫:“天兵砍断绳子了!我儿!我儿!”
童声从云端传来,凄厉如夜枭:“阿爹救我……”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东官猛然起身,茶盅晃动,溅出茶水。
只见半空中有物体坠落,先带血的髽髻,青布头巾。
最后落下的,是一段截肢,五指还在痉挛。
汉子将残肢收进竹笥,血水顺着笥缝流淌,浓烈的腥气,前排妇人纷纷捂住口鼻。
“列位大人开恩啊!”
汉子抱着竹笥,用力地撞着柱子,大声哭喊。
“小儿为摘仙桃,身首异处,求大人赐副棺木安葬……”
素袍官员早己面色苍白,赶忙命衙役取来五两纹银。
汉子接过银子,咬得咯嘣作响。
突然往竹笥啐一口唾沫:“八八儿,还不谢恩!”
竹笥盖子弹开,童子完好无损跳出来,朝着北方,连磕三个响头。
惊魂未定的众人,还未喘过气,汉子己扛起竹笥,高声吆喝:“更稀奇的还在后头!”
说罢掏出一方红绸,往空中一甩,红绸化作三尺火蛇,吐着猩红信子在场中游走。
围观百姓惊叫着后退,汉子不慌不忙,拍手大喝。
火蛇轰然炸裂,化作漫天桃花,粉白花瓣,洋洋洒洒,落在众人肩头。
“这不过是雕虫小技!”
汉子擦了把额头的汗,又摸出个古朴的青铜盆,往盆中倒入清水。
“看好了,这盆里装的可是‘千里镜’!”
他将铜盆对着太阳,微微倾斜,水面泛起细密涟漪,映出百里外的集镇街景。
商贩吆喝、行人往来,连茶馆招牌上的字迹都清晰可见。
东官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伸手触碰水面。
指尖将要触及的刹那,水面突然剧烈翻涌,映出官员头戴九旒冕、身穿五爪蟒袍的模样。
满堂轰然,官员涨红着脸,缩回手,引得台上台下笑作一团。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声,铜钱如雨点,砸向场子。
我紧握阿娘给的铜板,却感觉掌心黏糊糊的,原来是被吓得,满手都是冷汗。
后来,在茶楼听说书人讲,这手“偷桃”戏法,原本是走江湖的“摘星换斗”术。
童子的袖中藏有活结绳,攀绳时暗藏机关,所谓的断肢不过是染了鸡血的面团而己。
那日亲的眼所见,实在太过骇人。
以至于多年后,我在柳泉茅屋里撰写《聊斋》时,仍觉得后颈阵阵发凉。
如今回想起来,那汉子抛绳时,檐角的铜铃,恰好在东南风中摇晃。
童子坠落时,堂前的日晷影子正指向未时三刻。
血腥的幻术,在明媚的春光里上演,让懵懂的小儿,得以窥见人间百戏。
……
故事讲完,巫梅手机屏幕,不再是小说文字,而是人AI人蒲松龄。
巫梅说:“蒲先生,故事太精彩了。
只是我想知道,这‘摘星换斗’究竟有多神秘?”
屏幕中的蒲松龄回巫梅:
“说书先生首言,这虽是把戏,但人们难辨真假。
他说,要完成这摘星换斗,还有三个必要因素。”
手机屏幕蓝光,映亮巫梅的脸庞,蒲松龄的AI投影,身着月白长衫,手中折扇轻点,空中浮现古朴的书卷虚影。
“蒲先生,这‘摘星换斗术’当真如此神奇?
那些断肢、通天索,难道都是障眼法?”
巫梅凑近手机,目光紧紧盯着屏幕里,那栩栩如生的虚拟人物。
蒲松龄抚须轻笑,书卷虚影翻至新页,浮现出复杂的机关图谱:
“姑娘莫急。这摘星换斗术隶属江湖八大门之‘惊门’,讲究的便是‘虚实相生,惑乱心神’。
若要拆解其中奥妙,需先从‘三引三变’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