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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中村毒巢：身体的化学战场
城中村出租屋的墙壁渗着水渍，墙皮剥落处露出底下的蓝色涂料——那是含苯的工业漆，和车间的地板用的同一种。林小满蜷缩在发霉的床垫上，看着阳光透过防盗网的铁栅栏，在天花板上切割出牢笼般的光影。她的肝脏己经肿得抵住肋骨，每次呼吸都像有把生锈的刀在胸腔里搅动。
床头柜上的搪瓷缸积着黑褐色的鼻血，缸底沉着细小的苯结晶，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泽。她数着墙上的裂缝，第37道裂缝刚好穿过空调出风口——那里积着一层淡粉色的镉粉，和她公牌上的一模一样。
"小满，该吃药了。"房东太太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半碗白粥。林小满看着她手腕上的银镯子，突然想起车间里的不锈钢传送带，同样的冰冷触感，同样的工业质感。药片在舌面上化成苦味，那是医生偷偷塞给她的廉价止痛药，包装上印着"兽用"字样。
（二）骨血里的生产线
深夜三点，她被剧烈的耳鸣惊醒。黑暗中，流水线的噪音突然在脑子里轰鸣，传送带的摩擦声、领班的哨声、元件掉落的碰撞声，组成一支死亡交响曲。她摸索着打开手机电筒，看见自己的手背血管暴起，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条爬在皮肤上的蜈蚣。
鼻腔又开始出血，这次混着块状的血痂，里面裹着细小的镉颗粒。她想起解剖课上学过，镉会取代骨骼中的钙，现在她的骨头可能己经千疮百孔，像被虫蛀的木头。用纸巾堵住鼻孔时，她闻到一股甜腥味，那是苯在血液里氧化的味道。
床边的纸箱里装着187张体检单，每张都盖着"建议复查"的红章。她抽出最上面那张，2021年的春天，她第一次发现指甲变黑。照片里的自己穿着工服，站在工厂门口，背后的烟囱冒着白烟，像条正在吐信的蛇。
（三）父亲的镜像地狱
手机在枕边震动，是父亲打来的视频电话。她深吸一口气，用围巾遮住半张脸，按下接听键。"小满，过年回家吗？"父亲的声音带着期待，身后的土墙上贴着她的工牌照片，己经泛黄发脆。
"不了，爸，我...我要加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漏气的风箱，父亲却笑了："好，多赚点钱，你弟的学费全靠你了。"镜头里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是弟弟，他穿着印有"新星电子"字样的卫衣——那是工厂处理的瑕疵品，甲醛含量超标五倍。
挂断电话后，她盯着黑屏的手机，看见自己的倒影：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嘴唇发紫，像具正在风干的木乃伊。床头柜上的镜子里，她的头发己经掉得只剩稀疏几根，头皮上有几块暗红色的斑块，那是长期接触三氯乙烯导致的皮炎。
（西）遗书的化学笔迹
她决定写遗书，尽管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笔。第一页纸揉成团扔在地上，上面的字迹像被风吹乱的草："爸，对不起，我骗了你..."第二页刚写下"我"字，笔尖就刺破纸张，鲜血渗出来，在"我"字中间晕开一朵小红花。
改用口红写，那是她唯一的化妆品，还是进厂前买的。"我叫林小满，工号0379..."口红在纸上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镉粉随着唾液渗入嘴唇，每写一个字都尝到金属的腥味。写到"苯"字时，她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痰里有片状的苯结晶，像冬天的碎冰。
遗书被分成三份：一份给父亲，一份给法律援助律师张敏，还有一份给那个总是在验尸报告上画问号的医生。她把它们塞进工牌的残片里，塑料封套上的裂痕刚好能夹住纸张，像个微型的棺材。
（五）毒雾中的访客
某个暴雨天，张敏律师来了。她带来了最新的证据：工厂篡改岗位记录的原始文件，还有阿珍的真正死因——正己烷中毒导致的多器官衰竭。"我们找到了那个检测机构的实习生，"张敏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激动，"他愿意出庭作证..."
话音未落，林小满突然呕出大口黑血，里面混着肝脏脱落的组织。张敏慌忙拨打120，救护车的鸣笛声中，林小满看见窗外的雨幕里，工厂的烟囱正在排放灰黑色的烟雾，和她骨髓里的毒素一样的颜色。
急诊室的白炽灯下，医生看着她的化验单，眉头紧皱："你怎么拖到现在..."话没说完，心电图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林小满感觉自己在下沉，沉入一片苯的海洋，远处传来流水线的轰鸣，还有阿珍的笑声，那么遥远，又那么清晰。
（六）最后的公牌仪式
在ICU的第七天，林小满清醒过来。她看见床头挂着的病历卡，姓名栏写着"无名氏"，诊断栏写着"重度中毒待查"。右手背上插着留置针，输着不知什么药液，她闻到那味道——是车间里的天那水，苦涩中带着甜。
张敏来了，手里拿着个塑料袋："你的工牌残片，他们想销毁，被我截下来了。"林小满接过袋子，摸到里面的碎塑料和纸片，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把它们按在胸口。她听见自己用微弱的声音说："这是我的...身份证..."
那天深夜，她梦见自己回到车间，工牌挂在挂钩上，照片里的女孩笑容灿烂。传送带停止了运转，所有工人都摘下工牌，高高举起，像举着燃烧的火把。领班的哨声响起，但这次不是催促，而是哀悼。
凌晨三点十七分，心电图监护仪归于平静。护士摘下她的工牌残片，扔进医疗垃圾桶，里面还有无数个类似的碎片，在黑暗中闪着粉红色的光，像永不熄灭的磷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