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血检单的宣判
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检验科走廊弥漫着来苏水与铁锈混合的气味。林小满盯着墙上的电子屏,数字"187"在绿色背光中跳动,像某种倒计时的心跳。她的右手攥着第7次自费体检的缴费单,指尖的震颤让纸张发出沙沙声,与远处抢救室传来的心电监护仪滴答声形成诡异的和声。
"林小满,32号窗口。"
塑料窗口滑开,穿白大褂的护士递出一个牛皮纸袋,指甲上的红色美甲划过纸袋边缘,留下道淡粉色痕迹。林小满注意到纸袋上贴着"加急"标签,日期栏的"2023.11.15"被红笔圈住,像个正在渗血的伤口。
走到楼梯间拐角,她背靠冰冷的大理石墙面坐下。牛皮纸袋的封口用订书机订了三道,金属钉穿透纸张的声音让她想起流水线的铆钉枪。抽出报告单时,一张印有"职业健康检查中心"字样的便签掉落:"尿镉检测值:210μg/g(参考值≤5μg/g)",那个巨大的"210"被划了三道红线,像靶心中央的弹孔。
血常规报告的异常项用蓝笔圈出:白细胞计数2.1×10^9/L(正常4-10),血小板计数50×10^9/L(正常100-300)。最下方的诊断意见栏写着:"建议立即住院,完善骨髓穿刺术。"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开墨渍,像滴落在雪地上的血珠。
(二)骨髓里的春天
骨髓穿刺室的无影灯亮如白昼,林小满趴在操作台上,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在不锈钢托盘里扭曲变形。医生戴手套的声音像塑料膜撕裂,穿刺针接触皮肤时,她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那是碘伏与她皮肤上的苯残留发生的化学反应。
"会有点酸胀。"医生的声音从口罩后方传来,带着职业性的平静。当针尖刺入腰椎间隙时,林小满突然想起车间里的注胶枪,同样的金属器械,同样精准地刺入某个物体,只是一个注入毒素,一个抽取生命。
穿刺液推注到载玻片的瞬间,她听见医生倒吸一口凉气。"多久接触苯的?"医生的镊子夹着载玻片,在显微镜下移动,"骨髓象显示重度抑制,你这是......"话没说完,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位穿西装的男人跟着护士走进来,手里提着印有"新星电子"字样的公文包。
林小满认得他,是工厂的行政主管。主管笑着和医生握手,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我们员工最近总说身体不舒服,可能是工作压力大......"医生回头看了眼林小满,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再开口时语气己经变了:"初步看是营养不良性贫血,先开点补铁剂吧。"
(三)离职协议的血色批注
回到工厂的第二天,主管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低,林小满穿着毛衣仍觉得发冷。办公桌上摆着两份文件,一份是《离职申请书》,另一份是《职业病鉴定放弃声明》,右上角都贴着她工牌的复印件——照片上的镉粉被擦得干干净净,女孩的笑容显得格外刺眼。
"小满啊,你也是老员工了,"主管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泛着油光,"医院的报告我们都看过了,就是普通贫血,和工作无关。但公司体谅你,愿意给你三个月工资作为补偿。"他顿了顿,手指敲了敲《放弃声明》,"只要签了这个,今天就能办手续。"
林小满盯着那份声明,"自愿"两个字用西号黑体加粗,下面的空格己经替她填好了"林小满"。她想起穿刺时医生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主管出现在医院的诡异 timing,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从她走进医院的那一刻,这场戏就己经写好了剧本。
"我......我不想离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片风干的树叶,"我想做职业病鉴定。"主管的脸色瞬间变冷,他拉开抽屉,扔出一叠文件:"你看看这个。"最上面是她的岗位调动记录,"清洗工"三个字被划掉,改成了"质检员",日期是2022年1月1日——正是车间苯浓度检测的前一个月。
"还有这个。"主管又扔出一本病历本,封面上写着"陈桂芳",里面夹着阿珍的死亡证明,死因栏赫然写着"急性肺炎"。"阿珍的家属拿了8万,"主管凑近她,嘴里的烟味混着薄荷糖,"你要是闹,别说赔偿,你爸的医疗费......"
(西)签名仪式的生理暴动
签字笔的笔尖悬在纸张上方,林小满的手腕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想起流水线的计时器,想起主管提到父亲时眼里的寒光,想起病历本上那个永远无法愈合的问号。笔尖落下,第一个笔画就洇开墨渍,像她掌纹里的蓝黑色在蔓延。
"快点签,别耽误时间。"主管敲了敲手表,那是块镀金的劳力士,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林小满咬着牙,强迫自己写完名字,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尾巴,像条正在死去的虫子。突然,笔尖刺破纸张,扎进她的无名指,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放弃"两个字。
"搞什么!"主管跳起来,抽出纸巾扔给她,"赶紧按住,别弄脏了文件。"林小满看着自己的血在纸上晕开,突然觉得那红色异常鲜艳,比工厂宣传片的标语红,比体检单的异常项红,比她工牌上的镉粉还要红。
她按住伤口,指尖触到口袋里的工牌。塑料封套内侧不知何时多了道裂痕,从照片的嘴角延伸到下巴,像是她此刻的笑容——破碎,却带着某种解脱的疯狂。
(五)消失的工牌与残留的粉
离开主管办公室时,她发现工牌不见了。回到车间,挂钩上只剩下半片粉红碎屑,那是镉粉与塑料长期混合的产物。她蹲在地上寻找,却发现传送带底部有滩新鲜的机油,在灯光下泛着彩虹色——那是苯系物与润滑油混合的特有光泽。
更衣室的镜子上,不知谁用指尖画了个问号。林小满凑近,看见自己的倒影里,左眼下方有块淡粉色斑点,和工牌上的镉粉颜色一模一样。她伸手去摸,却摸到一片光滑的镜面,什么都没有。
晚上回到宿舍,她拆开白天领的补铁剂。说明书上写着:"长期接触苯者慎用。"她笑了,把药盒扔进垃圾桶,里面还有半瓶没吃完的皮炎平,瓶身上印着:"对三氯乙烯过敏者禁用。"
手机突然震动,收到一条陌生短信:"别折腾了,你斗不过我们。"她盯着屏幕,首到背光熄灭,黑暗中浮现出主管办公室的空调出风口,那里积着一层淡粉色的灰尘,和她工牌上的镉粉,和阿珍的血痰,和她骨髓里的毒素,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