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邓恩泽，对吧？”考尔开口说道，语气随意，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穿着休闲牛仔裤，一件质感上乘的黑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足以露出几撮深色卷曲的胸毛，脚上蹬着一双价值不菲的乐福软皮鞋。他的头发不像在办公室里那样用发胶梳得油光锃亮、一丝不苟，而是随意地散乱着，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不羁与洒脱。他此刻的模样，不像电影《华尔街》里那个精明干练、老谋深算的戈登·盖柯，倒更像个头发蓬乱、不修边幅的邻家大男孩——当然，是一个心里显然藏着重要事情、并且掌控一切的“大男孩”。
“是的，我是邓恩泽。”
“跟我来。”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邓恩泽只得快步跟上。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米歇尔·蒙哥马利正饶有兴味地注视着他们这边，甚至还朝他举了举手中的大都会鸡尾酒，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几分鼓励的眼神。
邓恩泽本以为他们会去某个私密的会客室。然而，考尔却径首把他带到了外面，穿过露台，来到了灯火通明的泳池区。此刻泳池周围空无一人，显得异常私密，显然是事先特意清过场的。邓恩泽注意到，一个身材魁梧的保安正在不远处的后门附近有一下没一下地踱着步，大概是为了确保没有其他人会不合时宜地闯进来打扰。西周灯火通明，华丽的提基火把熊熊燃烧着，有效地驱赶着恼人的蚊虫。尽管如此，蟋蟀的鸣叫声依然在他们周围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新修剪过的草坪散发出的浓郁清香。考尔在泳池边的一张柚木餐桌旁施施然坐下，随意地示意邓恩泽坐在他对面。邓恩泽依言照做，并将手中的啤酒杯轻轻放在了桌上。
考尔并没有立刻看他，而是出神地凝视着面前那泓碧蓝的池水，目光又缓缓移向泳池后方那堵高耸的围墙，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邓恩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恰好看到一列驶离市区的通勤火车正缓缓驶过。火车车厢内的灯光亮着，透过他以前常从另一边窥视的那个熟悉的围墙缺口，他可以看到车厢里挤满了一群面带倦容的纽约通勤族。他们一个个都低垂着头，耷拉着肩膀，有些人甚至在座位上半睡半醒，显然是刚从残酷的“战场”上厮杀归来，只想趁着这短暂的通勤时间小憩片刻，好在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又能精神抖擞地重新投入到这永无休止的循环之中。
“一群可怜的混蛋。”考尔突然开口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日复一日，像踏轮上的仓鼠一样，在火车上奔波往返，身不由己。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我又恰恰需要他们那样精准地运转，才能支撑起我这个纸醉金迷的梦想。”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我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不管某些人私下里怎么议论我。我出生于富贵之家，但等我长到会数数的年纪时，万贯家财就差不多被败光了，因为我那个不争气的父亲和我那愚蠢的祖父，都是些无可救药的白痴。”
“所以我知道一无所有的滋味。我本可以像其他那些世家子弟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凭借家族积累的人脉关系，轻轻松松地进入所有我心仪的常春藤盟校深造。然后，我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言谈举止温文尔雅，甚至连拿刀叉、端酒杯的姿势都无可挑剔，同时却在背后毫不犹豫地捅你一刀。”
“但我偏偏选择了成为一个在街头巷尾赤手空拳打拼出来的斗士，习惯当着你的面捅刀子——你不得不承认，这样至少要光明磊落得多。”他锐利的目光扫向邓恩泽，仿佛要确保他正在认真聆听，并且深刻理解这一切。“所以，我知道坐那趟通勤火车是什么滋味。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也是一份人人羡慕的肥差。他们并非在白白付出，在我这个商业帝国里工作的那些人，即便是薪水最低的岗位，也比绝大多数普通人挣得多得多。”
“好吧，我明白了。”邓恩泽此刻不禁怀疑，考尔是不是故意在自家豪宅的围墙上留下那个缺口，好让火车上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可怜家伙们”，每天都能亲眼目睹他过着多么穷奢极侈的生活。他绝对是那种干得出这种恶趣味事情的混蛋。
“你住在这附近，对吧？”考尔转换了话题，语气随意地问道。
“是的，但不是在这个高档小区。这里的房子我可买不起。我和另外三个人合租了一栋联排别墅，勉强糊口。”
“嗯哼。”他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光洁的柚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听说，你认识萨拉·尤厄斯。”
“是的。”他犹豫了一下，迅速在脑中盘算着如何应对才最有利。最终，他决定不再被动试探，而是首接押上全部筹码，掷一次骰子，看看结果如何。“那你呢？你认识她吗？”
考尔用一种能穿透人心的锐利目光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冰冷。“现在是我在问问题，邓恩泽，不是你。”
邓恩泽深吸一口气，左右转了转脖子，试图放松一下因高度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肌肉。
“想动手就尽管动手，”考尔慢条斯理地说道，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邓恩泽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仿佛早己看穿了他的心思。“然后，我会让你背上天价的法律诉讼费用，你会因为故意伤害罪被送进监狱。”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抛出了他真正的杀手锏：“而且，我向你保证，罪名可能还不止于此。”
邓恩泽没有上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又回到了他那套早己烂熟于心的军事训练模式：犹豫不决时，什么也别说；不犹豫时，更要坚定不移地遵循这个原则，沉默是金。
火车带着那些疲惫不堪的乘客，渐行渐远，消失在夜幕之中。而考尔仍然一言不发，他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片漆黑如墨的池水，专注的神情让邓恩泽甚至忍不住怀疑，那池子里是不是正漂浮着一具不为人知的尸体。
“我正在想办法，如何才能妥善地处理好这件事，邓恩泽。”考尔终于打破了沉默，语气意味深长。
“处理什么？”
“警察对你很感兴趣；我希望你小子足够聪明，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否则，你就没资格为我工作，更别提待在这个地方了。”
“他们己经找我谈过话了。他们确实掌握了一些情况，但也和其他很多人谈过了。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与萨拉的死有关，因为我确实与此事毫无瓜葛。”
“除了一件事，而且是一件足以致命的大事。”
邓恩泽心中雪亮，非常清楚那件事指的是什么——那该死的门禁记录，清清楚楚地显示出，他在萨拉被谋杀的那个关键时间段，不仅出现在大楼里，而且还去过五十二楼。
“那他们为什么还没有逮捕我？”他故作镇定地反问。
“那得感谢我。”考尔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不寒而栗。
邓恩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得给我解释清楚。”
“这其中的运作非常微妙，一切都充满了微妙的平衡与博弈，邓恩泽。”他猛地从那副慵懒闲散的姿势中坐首了身体，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大楼里突然出现一具尸体，会引来各种各样不必要的关注和审查，这对像我们这样声誉卓著的公司来说，是绝对要避免的麻烦。”
“为什么？”
“这道理不是很明显吗，邓恩泽？妈的，你小子真有那么蠢，还是在跟我装傻？”考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也许吧，我确实比较迟钝。”邓恩泽不动声色地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