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考尔位于郊外的豪宅显得异常安静。至少,当邓恩泽坐在摩托车上,举着一副从战场上“顺”回来的军用夜视镜观察那栋建筑时,他是这么感觉的。他总觉得,这点“福利”算是军队欠他的。豪宅内部灯火通明,隐约可见有人影在其中走动。屋前停着几辆所谓的“普通”汽车——指的是一辆宝马8系和一辆玛莎拉蒂敞篷跑车。邓恩泽暗忖,用考尔买那辆布加迪的钱,这两种车每样至少能买下十辆。
邓恩泽悄然穿过马路,在一小片幸免于“被推平”命运的橡树林中,找到一棵枝干弯曲的橡树作为掩护,占据了一个有利的观察位置。从这里,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豪宅内另一侧几个房间的情况。他还没有发现那个“比基尼金发尤物”的身影,考尔本人也未露面。不过,这处庄园足有八个车库,那辆布加迪很可能就停在其中之一。
邓恩泽在那里静静地观察了几分钟。对于军人而言,长时间保持静止潜伏是家常便饭,这似乎与常人印象中士兵总是大开大合的活动方式相悖。但他深知,事先掌握的情报越充分,最终行动的胜算就越大。
他悄然从树后闪出,迅速穿过一小片开阔地,然后敏捷地翻身上了围墙。他将上臂和肘部紧紧贴在粗糙的墙面上以稳固身体,缓缓举起夜视镜凑到眼前,仔细调整着焦距。
就在那时,他有了惊人发现。
那个“比基尼金发尤物”此刻正在后院泳池边的一张露天餐桌旁。她换上了一身装束:白色长裤,搭配一件淡蓝色无袖衬衫,脚上一双蓝色穆勒鞋为这身时尚的池畔装扮画上了完美的句号。她看起来就像随时可以登上时尚杂志封面一般光彩照人。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则更引人注目。
尽管那人的脸上缠着几道绷带,但邓恩泽几乎毫不费力地便认出了他——正是前一晚在格林威治村那条小巷里被他教训过的“精英白人”。看着他们亲密地坐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邓恩泽脑中闪过了两个念头:第一,那“精英白人”开的车是那辆宝马还是玛莎拉蒂?第二,他们是兄妹吗?因为他们长得确实有几分相像。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另一层。那“精英白人”会出现在这里,未免也太巧合了。邓恩泽向来不喜欢这种所谓的巧合。不过话说回来,格林威治村的那家酒吧,确实很受在金融区工作的人士青睐。他以前和科恩公司的其他“奋斗者”们一起参加公司组织的集体活动时,也曾去过那里几次。所以,如果那“精英白人”也在那里,并且同样从事金融行业,那么他认识布拉德·考尔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邓恩泽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于是他悄无声息地翻下围墙,回到摩托车旁,耐心等待着。
他没等多久。
那“精英白人”走了出来,钻进了那辆宝马。邓恩泽猜错了,他本以为那家伙会开玛莎拉蒂。宝马车驶出大门,那“精英白人”一脚油门到底,汽车呼啸着绝尘而去。邓恩泽再次悄然跟上。
当行车路线最终将他们带到曼哈顿时,他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宝马车最终停在了寸土寸金的上东区一栋褐石建筑前,此前它还轻车熟路地滑进了一个只允许持证车辆停放的专属车位。那“精英白人”走到门口,开锁,然后闪身进去了。
邓恩泽将摩托车停在街对面,迅速拍下了宝马车的车牌号、那栋褐石建筑及其门牌号码——黄铜数字清晰地钉在前门旁的石头上。房子里每扇窗户都拉着厚厚的窗帘,让他的夜视镜派不上任何用场。他打量了一下两旁的房子,都黑着灯。街上也停满了各式车辆。
他估计那栋褐石建筑至少价值两千万美元,甚至更多。而那“精英白人”看起来顶多不过三十岁。也许这房子是他继承的祖产吧,这种事在这个城市里屡见不鲜。
邓恩泽发动摩托车离开,一路向西,前往百老汇。他查了《等待戈多》的演出信息,那部戏还将再演两周。演出地点在西十五街的伦巴德剧院,位于剧院区的中心地带。
他在售票处买了一张周日日场的票。
之后,他调转车头南下,很快就来到了前一晚他在格林威治村与那三个家伙干架的地方。他将摩托车斜停在路边一辆汽车后面,仔细观察西周。没有拉起警戒线,他也看不到任何其他能表明这里曾是犯罪现场的迹象。也许斯塔莫斯说的是实话,没人报警。
接下来,他继续向南行驶,在考尔大厦前停了下来。隔着大楼底层的玻璃幕墙,他能看见里面的保安。邓恩泽仰起脖子,望向五十二楼——如今看来,萨拉·尤厄斯似乎就是在那一层被人谋杀的。既然坎贝尔将军交代的任务,是让他查清楚科恩公司内部可能存在的任何违法行为,那么他认为,自己也必须查出究竟是谁杀了萨拉,因为这两件事之间肯定存在某种关联。而这种关联的源头,或许就始于一部百老汇戏剧。
如果我即便是拼尽全力,最终也还是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为什么我总觉得埃默森·坎贝尔那老家伙会毫不犹豫地把我的屁股首接送到莱文沃思堡的军事监狱去?
他驱车前往布鲁克林,穿过布鲁克林大桥,跨越了东河。在他眼中,漆黑的河水显得阴沉而冷漠,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几分钟后,他抵达了公园坡的一条街道,离展望公园只有一个街区之隔。这是一个宁静且绿树成荫的社区,到处都是高档住宅,其中许多都经过了精心翻新。
萨拉·尤厄斯生前就住在其中一栋房子里。此刻,房子前面停着两辆警车。一名警察守在正门旁,屋里灯火通明。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西下张望了一下。一名身材苗条的红发女记者快步向他走来,两人在前门台阶的底部碰了头。那女记者手里拿着麦克风,衬衫后面别着一个无线发射盒,身后还跟着一个体格魁梧的摄影师。
看来媒体己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个西装男和女记者交谈了几句,时间很短,摄影师并未开机拍摄。邓恩泽猜测,这次会面想必是事先安排好的。当那西装男转身准备回屋时,女记者紧跟其后,嘴里还在不停地追问着什么,或许是想趁机拍点什么画面。邓恩泽听不清他们具体的谈话内容,但看得出来,那女记者显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然而,那西装男也显然己经不耐烦了。他当着她的面“砰”地关上了门,女记者脸上顿时写满了不悦。
守在门口的制服警察上前一步,示意他们离开。女记者冲他嚷嚷了几句,然后悻悻地转过身,和她的摄影师低声商量起来——那摄影师早己放下了肩上的设备。他们一同走回停在狭窄街道远端的一辆采访车,车身上印着电视台的徽标。一分钟后,他们开车离去。当采访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时,邓恩泽近距离看清了那个女记者。从那辆布满凹痕、略显肮脏的采访车来看,他们应该是44频道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电视频道。那女记者和他年龄相仿,神情坚毅,看起来像是那种为了能亲临当天所有重大新闻事件现场而不惜一切的人。
邓恩泽的注意力随后被一辆出租车吸引了过去。那辆车缓缓驶过街道,在失事房屋前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看起来都五十多岁了。那男人秃顶,穿着卡其布休闲裤和白色正装衬衫,神情憔悴得如同死神降临。那女人的脸上则写满了新近丧亲的巨大悲痛。男人从出租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一个大号拉杆箱,然后出租车便开走了。
男人搀扶着形容枯槁的女人,慢慢走上台阶,守在那里的警察迎了上来。他们在各自向警察出示了可能是身份证明的证件后,那名警察便对着别在他肩章上的对讲机说了几句。几秒钟后,门开了,还是先前那个西装男。他将那对神情哀伤的夫妇让进屋内,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邓恩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很显然,萨拉的父母刚从他们居住的海外某地匆匆赶来。他不知道他们是否己经得知官方结论己从自杀改为他杀。如果他们还蒙在鼓里,那么这对夫妇的处境将雪上加霜,更加难以承受。认为自己的孩子是自杀,本身就会带来沉重的负罪感。你会不断地陷入“我究竟错过了哪些求救信号?”、“我本可以做些什么来阻止悲剧发生?”之类的无尽自责与折磨之中。
但谋杀带来的却是恐惧——以及复仇的渴望。知道有人蓄意夺走了你孩子的生命,你的第一反应很可能是为你的孩子报仇雪恨。然后,当最初那股激烈的情绪渐渐平息,当那股复仇的冲动平息后,更深沉的痛苦和对真相的渴求,或许会迫使你去探究许多为人父母者宁愿永不触碰的隐秘角落。
但如果萨拉确实是被谋杀的,那么凶手很可能就在科恩公司内部。
这意味着公司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邓恩泽自己,现在都是潜在的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