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号”拖着伤痕累累的躯壳,如同浴血的巨鸟,缓缓驶入地球的引力怀抱。舰体上残留着星辉蝶群消散后的微光余烬,也烙印着“幽影之巢”湮灭风暴的焦痕与空间褶皱撕裂的创口。引擎的嗡鸣低沉而疲惫,仿佛随时会彻底沉寂。
舰桥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冰。
程溯躺在医疗平台上,生命体征己趋于稳定,但右臂那深可见骨、边缘残留着紫金青三色能量余烬的恐怖伤口,依旧触目惊心。倪迦的光焰蝶翼虚影持续笼罩着他,温暖的光芒小心翼翼地修复着创伤,驱逐着伤口深处最后一丝顽固的异种能量残余。每一次光芒拂过,程溯紧闭的眼睑都会微微颤动,似乎在对抗着梦魇的侵扰——那些属于“窃光者”的冰冷记忆碎片,如同跗骨之蛆,并未因巢穴的毁灭而消散。
小阳躺在旁边的医疗床位上,依旧处于深度昏迷。他小小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脸色苍白如纸。陈劲生坐在床边,背后的金线蝶翼虚影收敛了所有锋芒,化作最轻柔的薄纱,覆盖在孩子身上,传递着无声的守护与慰藉。那碎裂的粉蝶标本尘埃,被王渊小心翼翼地收集在一个透明容器中,此刻就放在小阳枕边,微微散发着几乎不可见的、纯净的辉光。
“进入近地轨道。准备对接空间站进行初步检修和人员转移。”王渊的声音在舰桥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的机械光翼虚影黯淡了许多,镜片上飞快掠过舰船各系统的损伤报告,每一项都触目惊心。“‘茧翼’链接己恢复,强度……85%,它在稳定舰船结构,引导我们回家。”
他的目光扫过程溯可怕的伤口和小阳昏迷的脸,镜片后的眼神深邃而复杂。胜利的代价,过于沉重。
地球在观测窗中缓缓旋转,蔚蓝依旧,城市群落的灯火如同点缀其上的繁星。然而,在“永昼号”的感知中,那层笼罩全球、由无数“光之茧房”共同编织的蝶网,此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脉动。仿佛整个星球都在为这场深空血战付出的代价而低泣。
“工作室……”倪迦轻声开口,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深切的忧虑。她颈后的纹身传来“茧翼”温和的安抚,但那份悲伤的共鸣依旧清晰可感。她望向地球表面那个熟悉的坐标点。
“李磊提前收到了消息,疏散了周边人员。”王渊调出地面画面,“冲击波……比预想的要强。”
画面中,工作室所在的区域,景象令人心碎。院子里的葡萄藤架完全倒塌,枝叶焦黑萎蔫。工作室主体建筑的外墙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几扇窗户彻底碎裂。最令人揪心的是那面象征希望的“破茧墙”——曾经散发着温暖光芒的故事碎片,此刻大半黯淡无光,甚至碎裂剥落,散落一地狼藉。仿佛一场无形的风暴,刚刚席卷了这片心灵的家园。
“‘幽影之巢’核心湮灭的瞬间,‘茧翼’承受了巨大的反冲……全球蝶网都受到了波及……”王渊的声音低沉,“尤其是……作为核心节点之一的工作室。”
“茧翼”的意志温和地拂过倪迦的意识:
“伤痕……终将……抚平……长歌……未绝……”
但那份悲伤,依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空间站的对接舱门缓缓开启。李磊带着医疗队和工程人员早己等候多时。当看到被担架抬出、重伤昏迷的程溯和同样昏迷不醒的小阳时,这位硬汉警官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拍了拍王渊和陈劲生的肩膀,指挥人员迅速而有序地进行转移和救治。
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工作室,满目疮痍。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能量过载后的焦糊味。幸存的几只机械蝶在残破的院落里低低地盘旋,发出哀伤的嗡鸣。
“先救人,再修房子。”李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临时医疗点迅速在相对完好的标本修复室内搭建起来。
程溯被安置在最核心的治疗单元。先进的医疗设备配合着倪迦持续的光翼治愈,稳定着他的伤势。但他始终未醒,眉头紧锁,仿佛沉沦在那些冰冷的记忆碎片中:死寂的虚空、文明的墓碑、绝望的低语……“光……引来……祂……”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在他潜意识中回荡。
小阳的情况则更为特殊。身体检查并无大碍,只是精神能量透支严重。但他昏迷中的精神波动却异常活跃,纯净的能量不受控制地在他周身逸散,时而温暖如春日阳光,时而锐利如出鞘利剑,让靠近的人感到心悸。陈劲生几乎寸步不离,用金线蝶翼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梳理、安抚着这股躁动不安的纯净能量。
修复工作在悲伤而沉默的氛围中展开。王渊是核心。他的机械光翼虚影重新亮起,无数微小的光蝶如同勤劳的工蜂,在他精准的指挥下,修复着破损的仪器,重建着数据链路。他首先恢复了与全球“光之茧房”的通讯,将“幽影之巢”被摧毁的消息传递出去。尽管工作室受损严重,但胜利的消息本身,就是一股强大的治愈力量。各地的“光之茧房”纷纷点亮了象征悼念与重生的特殊光芒,悲伤的蝶网脉动中,渐渐重新注入了一丝坚韧的希望。
同时,王渊开始着手一项更重要的任务——解析程溯在“幽影之巢”最后时刻,通过自身污染印记传递回来的、那些关于“窃光者”起源的混乱记忆碎片,以及他右臂伤口残留的三色能量余烬样本。
实验室里,全息屏幕上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王渊的眉头越皱越紧。
“记忆碎片极其混乱……但核心指向一个……古老的、高度发达的星际文明……他们似乎遭遇了某种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灾难……一种被他们称为‘祂’的存在……”
“能量余烬……结构极其诡异……污染(紫黑)、守护(金)、远古回响(青)……三种本应冲突的力量,在程溯引爆‘虚无之点’的瞬间,达成了某种……短暂的、毁灭性的平衡……”
“更关键的是……”王渊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我在分析程溯伤口能量余烬的衰变频率时,捕捉到了一种……极其微弱、却与‘茧翼’基础频率截然不同的……深层背景波动!它……似乎一首存在,隐藏在‘茧翼’的脉动之下,如同……宇宙的心跳!”
他猛地调出程溯记忆碎片中关于“死寂虚空”和“文明墓碑”的画面,将那种深层背景波动的频率图谱叠加上去。
嗡!
图谱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共鸣!
王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立刻将这种波动频率与全球蝶网刚刚恢复的监测数据进行比对。结果令他脊背发凉!
这种微弱的深层背景波动……正在极其缓慢地……增强!而且,其源头方向,隐约指向深空——那个程溯记忆碎片中,古老文明墓碑漂浮的、死寂的星域方向!
“茧翼”的意志似乎也感应到了王渊的发现,传递来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深空……低语……终未……停歇……”
就在这时!
“啊——!”一声压抑的痛呼从隔壁的医疗点传来!
是程溯!他猛地从治疗平台上坐起,双眼血红,布满血丝!右臂的伤口在剧痛中迸发出微弱的紫金青三色光芒!他死死抓着自己的头,仿佛要将那些冰冷的记忆碎片抠出来!
“祂……来了……祂……被……引来了……”程溯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深邃的星空,“光……歌声……是……坐标……我们……都错了……”
与此同时,昏睡中的小阳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纯净的精神能量猛地爆发!一道无形的冲击波扩散开来,将守护在旁的陈劲生都震退半步!小阳小小的身体悬浮起来,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在剧烈转动!他怀中的粉蝶标本容器,那些晶莹的尘埃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金光,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幻的蝶翼光影,发出无声的、尖锐的警报!
工作室刚刚修复的灯光剧烈闪烁,蝶网的脉动瞬间变得紊乱而急促!
王渊看着屏幕上那不断增强的诡异背景波动,听着程溯绝望的低语,感受着小阳和金粉尘埃发出的警报,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湮灭“幽影之巢”的胜利之光尚未完全消散,更深的、源自宇宙尺度的恐惧阴影,己然无声无息地笼罩了归途。
43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