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的车轮碾过铁轨接缝,发出有节奏的 "哐当" 声。倪迦靠窗而坐,看晨雾中的山峦像被揉皱的绿缎子,小阳趴在她膝头熟睡,手里攥着陈劲生新送的蝴蝶风筝。对面的男人正用左手笨拙地削苹果,石膏绷带在晨光里泛着珍珠白,刀刃偶尔划过素描本边缘,露出里面夹着的车票 —— 三天前从宁市寄出的蝴蝶谷专线。
"疼就别硬撑。" 倪迦伸手接过水果刀,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少管所十年握笔作画磨出的印记。陈劲生笑了,笑得像十五岁那年在便利店看见她偷果酱时的模样,眼底的戾气滞胀化作细碎的光:"小阳说,蝴蝶破茧前会把自己的血喝掉,这样翅膀才够硬。" 他指着窗外掠过的油菜花田,"你看,连阳光都在教我们愈合。"
素描本滑落在地,露出最新一页:倪迦在医院替他换药的场景。她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被他画成蝴蝶翅膀的纹路,而自己手腕的绷带,则变成了藤蔓的嫩芽。倪迦捡起本子,发现每一页边缘都写着小字,像藤蔓在纸间攀爬:"她煮的粥有草莓味"" 她替小阳扎头发时会哼歌 ""她颈后的蝴蝶在月光下会发光"。
火车在正午抵达蝴蝶谷站。群山环抱的小镇飘着蜂蜜与花香,青石板路上落着彩色的蝶鳞,小阳兴奋地追逐着掠过裙摆的凤蝶,风筝线在他掌心绕出细小的红痕。陈劲生的石膏撞在石墙上,却顾不上疼,只顾着用手机拍下倪迦唇角的笑 ——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笑得如此舒展,像蝴蝶终于展开完整的翅膀。
民宿老板娘递来两杯蝶豆花茶,深蓝的液体在瓷杯中旋转,映出倪迦颈后的纹身。"姑娘这蝴蝶纹得巧,和谷里的破茧蝶一个模样。" 老板娘指着墙上的标本,翅膀边缘的金色纹路,竟与陈劲生手腕的藤蔓纹身严丝合缝。陈劲生忽然想起少管所的涂鸦墙,原来他无意识画了十年的图案,早在命运里埋下伏笔。
黄昏的山谷浸在暖橙色里,陈劲生坐在木廊上替小阳修补风筝。倪迦蹲在溪边洗纱布,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 是陈劲生在看父亲的日记。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照片,二十年前的深秋,两个少年在菜市场擦肩而过,她偷拿的草莓果酱滚落在他脚边,而他弯腰捡起时,指尖划过她裙摆的流苏。
"原来我们早就见过。" 陈劲生的声音混着溪水声,"那年你六年级,我五年级,你跟着父亲来菜市场,我帮母亲卖菠菜。你摔碎了果酱瓶,怕被骂,躲在巷子里哭,是我把自己的零花钱给了你。" 他指着照片里模糊的身影,"后来你转学来我们班,我认出你的蝴蝶发卡,就是当年我妈送你的那只。"
倪迦的指尖在溪水里僵住。记忆如蝶翼般展开:那个替她捡起果酱瓶的男孩,袖口沾着菠菜汁,眼睛亮得像星星。原来十五岁的霸凌不是开始,而是命运的重逢,那些年的伤害与救赎,不过是在偿还童年未说出口的谢谢。
子夜的山谷传来细碎的响动,破茧蝶的蛹在暖棚里轻轻颤动。小阳趴在玻璃上数着,陈劲生的石膏搭在倪迦肩上,三人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第一只!" 小阳的欢呼惊醒了晨雾,淡金色的蝴蝶挣破茧壳,翅膀上的血痕在 LED 灯下发亮,像落在人间的星子。
"它们要把血涂在翅膀上,才能飞起来。" 陈劲生的拇指划过倪迦手背的烫伤,那是在码头救火时留下的,"就像我们,要用伤口当翅膀。" 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里面装着晒干的梧桐叶标本,叶脉间用金粉描着 "倪迦" 二字,"在少管所时,我把你的名字刻在每片叶子上,想着总有一天,能带你来看真正的蝴蝶。"
倪迦接过铁盒,发现底部刻着行小字:"你踢我时,我闻到你头发上的草莓香,像春天的味道。" 原来那些年的疼痛里,藏着他未说出口的温柔,就像破茧蝶的血痕,最终会变成翅膀上最美的花纹。
黎明时分,蝴蝶谷的蝶群倾巢而出。倪迦站在观景台上,看着金色的蝶群掠过山谷,陈劲生的藤蔓纹身与她的蝴蝶纹身在晨露中交相辉映。小阳的风筝在蝶群中飞舞,风筝尾部的流苏,竟与她童年丢失的发卡一模一样。
"看,它们在飞。" 陈劲生忽然握住她的手,石膏与皮肤相触的温度,比任何时候都温暖,"我们的蝴蝶,终于飞起来了。" 他指着蝶群的方向,那里有阳光穿透云层,在每只翅膀上折射出彩虹,"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们都像这样,用彼此的伤当翅膀,好不好?"
倪迦望着他眼中倒映的蝶群,想起十五岁那年的平安夜,他的血滴在雪地上开出的红梅。原来所有的痛苦都是为了此刻,当蝶群掠过他们的肩头,那些曾以为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早己变成了让他们飞向自由的翅膀。
午后的民宿里,小阳趴在桌上画蝴蝶,陈劲生用左手笨拙地帮倪迦编发。镜子里,她看见自己颈后的蝴蝶纹身旁,不知何时多了片藤蔓形状的光斑 —— 是陈劲生用金粉替她描的,像从蝴蝶翅膀生长出来的保护色。
"新闻说,造纸厂的案子明天开庭。" 倪迦摸着他石膏上的蝴蝶涂鸦,"李磊说,当年你妈妈和我爸爸,其实早就知道王浩的阴谋,他们故意让我们靠近,是想让我们在彼此身上,找到对抗黑暗的勇气。"
陈劲生放下梳子,从行李箱底层翻出本崭新的素描本。第一页画着三人在蝴蝶谷的背影,他的藤蔓缠绕着她的蝴蝶,而小阳的风筝在头顶飞舞。画纸背面,他用左手写了句话:"真正的共生,不是互相折磨,是让彼此的伤口,成为照亮前路的灯。"
暮色漫进山谷时,破茧蝶开始归巢。倪迦看着陈劲生替小阳盖好被子,听着他用沙哑的嗓音哼起童年的歌谣,忽然发现,那个曾在教室被她踢倒的少年,那个在少管所画满蝴蝶的少年,早己在时光的淬炼中,变成了她生命里最温暖的茧。
窗外,最后一只破茧蝶停在窗台上,翅膀上的血痕己完全干涸,呈现出美丽的金褐色。倪迦轻轻触碰它的触角,蝶翼颤动的瞬间,她忽然明白,有些羁绊注定要用疼痛来编织,有些成长必须穿过黑暗才能抵达光明。而她与陈劲生,就像这破茧的蝴蝶,终于在彼此的翅膀上,找到了重生的力量。
当第一颗星子亮起,陈劲生翻开新的素描本,开始描绘明天的旅程。倪迦靠在他肩头,看着笔尖在纸页游走,画出的不再是带刺的藤蔓或破碎的蝴蝶,而是两只交叠的翅膀,在星空下舒展。她知道,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 在破茧后的世界里,无论前方是风雨还是彩虹,他们都会带着彼此的印记,勇敢地飞下去。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