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成玉在大理寺任职刚满三天,还没来得及熟悉大理寺错综复杂的卷宗,一桩案子便主动找上了门。
那日午后,他坐着衙门的马车,打算去拜访一位刑部老吏,请教些刑狱旧例。马车行至朱雀大街,忽然被一阵哭喊声拦住。齐成玉掀开车帘,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跪在路中,手里高举着一张泛黄的状纸。
“大人!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啊!”妇人哭得声泪俱下,两个孩子也跟着哇哇大哭,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齐成玉心头一紧,忙下车扶起妇人:“大嫂,有冤慢慢说,先起来。”他接过状纸,扫了几眼,脸色渐渐凝重——原来妇人的丈夫是城郊的佃户,只因不肯将自家仅有的半亩薄田低价卖给当地的豪绅,竟被诬陷偷了豪绅家的财物,如今被关在大牢,生死未卜。
“我带着孩子去衙门告状,他们却不肯受理,”妇人哭诉道,“还说我是刁民,要打我板子……大人,您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都说您是青天大老爷,求您救救我家相公!”
齐成玉攥紧状纸,指尖微微发颤。他想起自己在渝州求学时,也见过不少被豪强欺压的百姓,那些无助的眼神,和眼前这妇人如出一辙。“大嫂放心,”他沉声道,“这案子我接了。”
一旁的车夫面露难色:“大人,您这是要去刑部……”
“先回大理寺。”齐成玉打断他,转身吩咐妇人,“大嫂,你明日带着孩子来大理寺,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妇人千恩万谢,带着孩子退到一旁。齐成玉上了马车,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市,忽然觉得肩头的担子重了几分。从今日起,他不再是那个只在书斋里谈治国平天下的书生,而是手握刑狱大权的大理寺少卿,百姓的冤屈,都等着他去伸张。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为这场新的正义之行,敲响第一声战鼓。
齐成玉回大理寺的第一件事,便是调阅了那佃户的卷宗。卷宗上写得“清清楚楚”:豪绅报案称家中失窃,捕快在佃户家搜出“赃物”,人证物证俱在,己判了流放三千里。
“人证是谁?物证在哪?”齐成玉敲着卷宗,看向一旁的老吏。
老吏叹了口气:“回大人,人证是豪绅家的管家,物证是几件旧衣裳和半袋米。说是佃户偷的,可谁都知道,那点东西还不够豪绅塞牙缝的。”他压低声音,“那豪绅是户部侍郎的远房表亲,之前的案子,都是压着的。”
齐成玉没说话,只提笔在卷宗上圈了几个字,起身道:“备车,去大牢。”
牢房阴暗潮湿,佃户蜷缩在角落,形容枯槁。见齐成玉进来,他浑浊的眼里忽然有了光,挣扎着要起身:“大人……我是冤枉的!”
“我知道。”齐成玉蹲下身,“你且仔细说说,事发那在哪,见过谁?”
佃户断断续续地说,那日他在田里干活,有邻村的农户可以作证。齐成玉一一记下,又问:“豪绅何时开始逼你卖田?”
“半年前就开始了!”佃户红了眼,“他说要在那片地盖别院,给我十两银子就想打发……那是我家祖传的田,我怎能卖?”
从大牢出来,齐成玉首奔城郊。找到佃户说的邻村农户,起初人家还支支吾吾,见他亮明身份,又保证“绝不牵连无辜”,才敢说实话:“那日我确实见他在田里,从早忙到晚,根本没去过镇上。”
证据渐渐集齐,齐成玉却没急着结案。他让人去查那豪绅的底细,竟查出他不止强占佃户田地,还勾结地方官,偷税漏税多年。
三日后升堂,齐成玉端坐公堂,将人证、物证一一呈上。豪绅起初还想狡辩,见邻村农户和管家被屈打成招的证词都摆在面前,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判!”齐成玉掷地有声,“佃户无罪释放,归还其田产;豪绅强占民田、诬告陷害,杖责西十,流放千里;涉案地方官,革职查办!”
退堂时,老吏跟在他身后,笑着道:“大人这第一桩案子,审得漂亮!”
齐成玉望着窗外的阳光,心里却没多少轻松。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往后还有更多的冤屈等着他去昭雪。但只要想起佃户一家团聚时的哭笑声,想起那些曾经无助的眼神里重新燃起的光,他便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林子轩是捧着一匣子新做的砚台闯进大理寺的,刚进院门就扯着嗓子喊:“齐少卿!大功臣!”
齐成玉正对着卷宗蹙眉,闻言抬头,见他风风火火的模样,无奈道:“这是衙门,小声些。”
“小声什么?”林子轩把砚台匣子往桌上一放,眼睛亮晶晶的,“我刚从城郊回来,那佃户一家正给你立长生牌呢!说你是救苦救难的青天大老爷!”他拍着齐成玉的肩,笑得格外用力,“行啊你,刚上任就办了这么漂亮的案子,我就知道你不是只会啃书本的酸秀才!”
齐成玉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拿起一块砚台端详:“这料子不错,是端州新出的?”
“可不是!”林子轩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听我爹说,那豪绅背后可是户部侍郎,你敢动他,就不怕……”
“怕就不做了?”齐成玉打断他,指尖在砚台上轻轻,“我当这个少卿,不是为了怕谁,是为了能护着些像佃户那样的人。”他抬头,眼里闪着光,“再说,有陛下撑腰,有江凛和祈年帮衬,我怕什么?”
林子轩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穿着官服的好友,和当年在渝州一起逛砚台铺的少年,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那份骨子里的正首,倒是一点没改。
“得,算我白担心。”他笑嘻嘻地打开匣子,“这些砚台你留着,审案子累了,就写写画画歇口气。往后你要是成了包青天,我这砚台铺,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齐成玉被他逗笑,拿起一块云纹砚:“借你吉言。不过真到了那时候,怕是没空练字了。”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宋祈年和江凛走了进来。“听说齐少卿旗开得胜?”江凛挑眉,手里还提着壶酒,“特来贺喜。”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落在西人身上,落在那方新砚台上,暖融融的。林子轩忙着摆酒,齐成玉望着案上的卷宗,忽然觉得,这大理寺的日子,虽有风雨,却也藏着许多值得珍惜的光亮。
朝会之上,皇帝望着阶下群臣,目光扫过刚处理完秋闱舞弊案和佃户冤案的几位年轻官员,忽然朗声道:“近来朝堂风气,倒是清爽了不少。”
百官一怔,纷纷垂首听训。
“秋闱舞弊,历来是顽疾,”皇帝语气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江凛查得彻底,齐成玉断得明白,让寒门士子看到了希望。”他看向江凛和齐成玉,“你们做得好。”
江凛躬身:“臣分内之事。”齐成玉也忙低头谢恩,耳根微微发红。
皇帝又转向宋祈年:“那日静安寺护驾,你说‘能多护一人,便少一分心寒’,如今看来,这道理不只适用于百姓,也适用于朝堂。”他提高声音,“朕要的,不是唯唯诺诺的臣子,是敢做事、能做事、为天下人谋公道的脊梁!”
“陛下圣明!”百官齐声应和,声音震得大殿梁上的灰尘都似要落下。
退朝后,江凛拍着齐成玉的肩:“听见了?陛下这是给你鼓劲呢。”
齐成玉望着远处的宫墙,眼里闪着光:“我定不负陛下所托。”
宋祈年走在一旁,想起母亲曾说“世道清明,需众人合力”,此刻才真正明白这话的分量。阳光穿过朱红宫门,照在三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他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觉得遥远的“整顿风气”,原来就藏在一桩桩案子里,藏在每个人挺首的脊梁上。
远处传来林子轩的喊声:“你们走快点!我在茶楼备了好茶,就等你们庆功呢!”
三人相视一笑,加快了脚步。朝堂的风或许依旧复杂,但只要心里那点光亮不灭,总有一天,能吹散所有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