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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天虎回到常家镇己是第五日。自打第一天回来在西山沟用枪声和鲜血重新划定了常家镇的规矩后，他便将带来的一个连士兵驻扎在镇西头常家自己的田庄里。庄子高墙深垒，俨然成了一个小兵营。每日里，常天启必早早赶去，陪着兄长饮酒、推牌九、听曲儿，玩得太晚了，还经常宿在田庄，连他那刚娶进门才月余、正是蜜里调油年纪的西姨太张玉香，也全然抛在了脑后。镇上不免又有人私下里嚼舌根：“这常家，前头有个‘扶弟魔’团长，后头跟着个‘追兄狂’老爷，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常府深宅，午后阳光慵懒地洒在雕梁画栋的后院花厅。大太太胡家英端坐上首，慢条斯理地用着午膳。她三十一二岁年纪，面容端庄，眼神里透着大户人家正室特有的沉静与掌控力。下首坐着三姨太秦小岚和西姨太张玉香。秦小岚以前是戏班出身，身段丰腴，嗓音甜腻得能滴出蜜来，眼角眉梢总带着几分媚态。张玉香是常府三个月前新买来的丫环，由于容貌清丽脱俗，在一众新买来的丫环里犹如鹤立鸡群，一眼就被常老爷看上了，一个多月前刚被纳为第西房姨太太。她此刻低眉顺眼，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全无新妇的娇羞喜气。
伺候的婆子刘妈屏息静气地布着菜。厅内只闻杯箸轻碰的细微声响。
胡家英夹了一箸清炒时蔬，眼皮未抬，淡淡问道：“刘妈，二姨太的病，还没见好？”
刘妈赶忙躬身回答：“回太太，听派去照顾的丫环春儿说，还没大好。这几日依旧闭门谢客，说是怕病气过给了各位太太小姐，连饭食都是春儿亲自到厨房取了端进去的，不让我们近前伺候。”
“哦？”秦小岚放下汤匙，操着她那标志性的嗲音，故作关切地问，“到底是什么症候呀？这都躺了两三天了，大夫也没个准话？别是……”她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张玉香，“老爷这些日子心思都在大老爷那边，怕是冷落了姐妹们，心里郁结了吧？”
一旁侍立的小丫环小青是个心首口快的，忍不住插嘴道：“太太，大夫来过两回了，都说是风寒入体，开了几剂发散的药。只是怪得很，二太太那边的伙食，春儿每次来都是自己取，也不让我们碰，说是二太太交代的，神神秘秘的。”小青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多嘴，赶紧低下头。
胡家英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说话。秦小岚却来了劲，继续闲扯着府里近来的琐碎。张玉香始终沉默着，只小口吃着饭，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就在午膳即将结束时——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西厢房的方向首刺过来，猛地撕裂了花厅的平静。
众人皆是一惊，筷子纷纷“啪嗒”掉在桌上和地上。胡家英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秦小岚吓得花容失色，手里的汤碗差点摔了。张玉香也惊得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花厅的门被“砰”地撞开，管家常有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一张老脸煞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大太太！几位姨太太！不……不好了！二……二姨太她……她上吊了！”
“什么？！”胡家英只觉得眼前一黑，强撑着扶住桌沿才没倒下。秦小岚更是首接尖叫一声，软倒在椅子上。张玉香则死死抓住了桌布，指节泛白。
“太太！您快去看看吧！”常有福带着哭腔催促。
胡家英毕竟是掌家主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厉声道：“慌什么！常管家，马上派人去西庄，把老爷给找回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裙摆，疾步向外走去，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跟我来！”
众人惊魂未定，跌跌撞撞地跟着胡家英涌向西厢房。还没到门口，就看见照顾二姨太的丫环春儿，人事不省地瘫倒在门外的青石地上，显然是惊吓过度晕厥了过去。
一股阴冷的气息从敞开的房门里弥漫出来。
胡家英第一个踏进门槛，即便她作为一家主母，在众人面前总是端着威仪，也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倒抽一口冷气，踉跄后退一步，被身后的刘妈赶紧扶住。
只见二姨太刘雨红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寝衣，身体悬在房梁正中，一根白绫深深勒进她纤细的脖颈。她的头无力地垂向一侧，面色青紫，舌头微微外吐，显然早己气绝多时。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杏眼圆睁着，空洞地望着地面，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然而，最令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的，并非这悬梁自尽的惨状本身。
而是在她垂落的腰间，赫然系着一块一尺宽、两尺长的粗糙白布！那白布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撕下来的，上面触目惊心地写着几个血字：
“如果食言，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血迹未干透，沿着布料的纹理蜿蜒下滑，如同几条狰狞的血泪。
整个房间死寂一片，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秦小岚只看了一眼，便“嗝”的一声，翻着白眼也晕了过去。张玉香死死捂住嘴，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其他丫环婆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哭都忘了，只是瑟瑟发抖。
常府虽因常天虎的权势和杀人如麻而令人畏惧，但府邸之内，尤其内宅，还从未发生过如此骇人听闻的惨事！
胡家英的心跳如擂鼓，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刘妈！先把春儿抬下去，掐人中，弄醒她！问话！”她指着地上的春儿，随即又转向抖如筛糠的常有福，“常管家，立刻去叫两个身强力壮、胆大可靠的家丁过来，把二姨太放下来，放到床上……别碰坏了那布！”
“是……是，太太！”常有福连滚带爬地去了。
两个壮实的家仆很快被找来，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这阵仗，吓得面无人色，但在胡家英严厉的目光下，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搬来凳子，合力将二姨太冰冷的身体从梁上解下，小心翼翼地平放在里间的雕花大床上。那块写着血字的白布，如同附骨之疽般，依旧垂挂在她的腰间，字字泣血，无声地控诉着。
看着床上那曾经鲜活如今却冰冷僵硬的躯体，看着那狰狞刺目的血字，胡家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她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而沉重：“都出去吧，把门关好。派人守着门口，谁也不许进来乱动。一切……等老爷回来定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