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和医大,池和市当之无愧的学术明珠。它的围墙之外,却是另一番景象: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饭馆,油烟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小超市的喇叭循环播放着打折信息;网吧和台球厅的霓虹灯在白天也显得有些刺眼。而在这片嘈杂之中,“蓝岸酒吧”的招牌低调地闪烁着,它是这附近唯一一家酒吧,价格亲民,成了学生们课余释放荷尔蒙和压力的据点。
任平生和苏晚并肩走在熙攘的人群中。苏晚的目光几乎黏在任平生身上,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慕,如同盛夏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炽热而执着。任平生的侧脸线条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冷硬,他刻意避开苏晚灼人的视线,目光扫过街边琳琅满目的摊位。
“买点橘子吧。”他脚步停在了一个水果摊前,指着摊位上堆叠如小山、金灿灿的橘子。阳光穿过果皮上的细小孔洞,折射出的光晕。
苏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带着一丝雀跃:“那也好!我给你买!”她伸手就要去掏钱包,仿佛能为他做点什么,哪怕是买几个橘子,都是莫大的幸福。
任平生几乎是立刻就抬手阻止了她,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我还是自己买吧。”他的声音平静,却像一盆冷水浇下。今天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答应陪她出来走走。目的明确而残忍:彻底打消她那不切实际的念头。他这张脸在大学里惹来的麻烦己经够多了,开学不到一个月,收到的情书和告白几乎能塞满抽屉。其他女生被拒后大多识趣地退开了,唯独苏晚,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用尽各种笨拙又执着的方法试图靠近他。这份执着,让他感到负担,甚至有些厌烦。
“还是我给你……”苏晚还想坚持,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还是别了。”任平生打断她,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冷淡,甚至有些不耐烦,“做朋友吧,苏晚。我不值得你喜欢。”这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试图用最首接的方式划清界限。他付了钱,拎起装橘子的塑料袋,转身就要离开这个让他感到不自在的氛围。
苏晚站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那句“不值得”像针一样扎进心里。她看着任平生决绝的背影,眼底迅速积聚起水汽,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我……我不是富家子弟那样娇生惯养的,我很好的呀……真的……”泪光在她倔强的眼睛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任平生的脚步顿了一下。女生的眼泪,是他为数不多的软肋之一。那一瞬间,心底确是掠过一丝不忍。但理智立刻占据了上风。不能心软,不能给她任何希望。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声音比刚才更冷硬,也更清晰:“对不起,苏晚。很抱歉,但我有喜欢的人了。”说完,他拎着那袋金灿灿的橘子,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般,头也不回地汇入了人流。
“我有喜欢的人了……”这六个字,像冰冷的石块,狠狠砸在苏晚心上,将她所有的勇气和期待砸得粉碎。她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任平生步履匆匆,只想尽快甩掉刚才的烦闷。没走多远,迎面就碰上了两个同班的女生,旁边还跟着医学系2班的班长——一个性格爽朗的姑娘。
“任平生!”班长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他手里那袋显眼的橘子,立刻笑着打趣,“呀!买橘子啦?见者有份!”旁边的女生也笑嘻嘻地围上来,伸手就要,“就是就是!分我们几个嘛!”
任平生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点点头,准备打开袋子。这种同学间的嬉闹,反而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自带聚光灯般,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是韩雨汐。
医学系2班,赫赫有名的班花,更是如今的学生会主席。她正从旁边一家书店走出来,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医学专著。阳光洒在她柔顺的发丝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点。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身姿挺拔,气质清冷而干净,像山涧里流淌的溪水,瞬间让周围喧嚣的背景都模糊了。她不仅拥有令人过目难忘的美貌,学业和能力更是顶尖中的顶尖,是池和医大当之无愧的风云人物。
任平生只觉得呼吸一窒,大脑瞬间空白。那个在脑海里盘旋了无数遍的名字,此刻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他指着韩雨汐的方向,对着2班班长,舌头像是打了结,语无伦次:“呀!你们班那……那个……”平时拒绝女生时的冷静和条理荡然无存,只剩下窘迫和慌乱。
“谁呀?”2班班长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看到是韩雨汐,立刻热情地挥手打招呼:“雨汐!这边!”
韩雨汐闻声看过来,目光在班长和同学脸上停留了一下,最后落在了那个指着自己、满脸涨红、话都说不利索的任平生身上。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突然,她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却足以让周围阳光都失色的弧度,声音清亮悦耳,带着点促狭的意味,首首地对着任平生:“任平生同学?你刚才说什么?你竟然不知道我的名字?”
轰!
任平生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耳朵根都烧了起来。他刚才指着人家半天没叫出名字的窘态被当事人当场戳穿!尴尬得简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手忙脚乱地收回手,用力挠着后脑勺,眼神西处乱飘,完全不敢看韩雨汐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糟糕……他给忘了……” 他心里哀嚎,舌头更加不听使唤,“那个……我……”
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的狼狈模样,韩雨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圈涟漪。她轻轻笑出声,笑声清脆如风铃,打破了任平生凝固的尴尬。
她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任平生面前,微微仰起脸。阳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下颌线,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认真,一丝俏皮,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记住,”
“我叫——”
“韩雨汐。”
她的名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清晰地烙印在任平生因慌乱而一片混沌的脑海里。
记住。
我叫。
韩雨汐!
那一刻,任平生忘记了拒绝苏晚时的冷酷,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笑容清浅、眼神明亮的女孩,和她那三个字的名字,像惊雷般在他心底炸响,留下无法磨灭的回音。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只会傻傻地、用力地点头,声音干涩却无比郑重:“记……记住了!”
看着任平生那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窘迫模样,韩雨汐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像揉碎了星光。她掂了掂手中那几本厚重的医学书,目光落在他手里那袋金灿灿的橘子上,带着一丝狡黠和不容置疑的俏皮,声音清甜悦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嗯,记住就好。不过……”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微微歪着头,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为了惩罚你刚才的‘不认识’,就给我一颗橘子吧!”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两个同班女生和2班班长心领神会的、带着促狭意味的低笑声。任平生只觉得刚刚降温的耳朵“轰”地一下又烧了起来,比刚才更甚。他完全没想到这位高岭之花般的韩主席会突然提出这样……带着点孩子气的要求。
惩罚?用橘子?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低头,手指在那袋橘子里飞快地翻找,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和认真。阳光透过塑料袋,映着他微微泛红的侧脸和专注的眼神。几秒钟后,他像是找到了珍宝,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捧出一个橘子——那确实是整袋里个头最大、色泽最、表皮最光滑圆润的一个,在阳光下仿佛镀着一层金边。
“给!”他几乎是双手捧着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又异常郑重,“这颗最大!”
韩雨汐看着他递过来的那颗“巨无霸”橘子,再看他那副像献宝又像完成任务般认真又带着点傻气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如同山涧清泉叮咚作响,清脆、明亮,带着少女特有的纯净和一点点被逗乐的促狭,瞬间驱散了刚才那点小小的尴尬气氛。
她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碰触到他递来的橘子,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微热的掌心。任平生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韩雨汐稳稳地接过了那颗沉甸甸的橘子,橙黄色的果实在她白皙的掌心里显得格外耀眼。她抬起眼眸,那双清澈的眸子含着未尽的笑意,首首地望向任平生有些躲闪的眼睛,红唇轻启,一字一顿,带着清晰的、宣告般的意味:
“谢啦——”
“任、平、生!”
她将他的名字拆开,清晰地念出每一个音节,不再是“同学”,而是完整的、带着某种确认和宣告意味的“任平生”。那三个字,被她清甜的嗓音念出来,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敲打在任平生的心弦上。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少女明媚的笑容,掌心里那颗金灿灿的橘子,还有她清晰念出的名字,像一幅被时光定格的美好画卷,深深地烙印在任平生年轻的心版上。那一刻,他忘记了苏晚的眼泪,忘记了所有拒绝别人时的冷酷伪装。一种陌生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悸动,如同初春解冻的潮水,汹涌地漫过心堤,将他彻底淹没。他望着她转身离去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背影,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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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和市的天空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水的灰色抹布捂住了口鼻,闷得让人心慌。雨水连绵不绝,将整座城市浸泡在一种湿漉漉的、挥之不去的阴郁里。空气沉重,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黏腻的寒意。
任平生撑着伞,站在一扇雕花繁复、厚重得如同堡垒入口的黑色铁艺大门外。雨水沿着伞骨汇聚,在边缘形成一道断断续续的水帘。门牌号清晰地指向任务地点——深水湾9号,池和市新晋商业巨擘、宏远集团创始人苏宏远的宅邸。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崭新的证件。照片上的男人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名字一栏印着两个字:沈默。一个临时捏造的、毫无温度的名字。身份:苏宏远重金聘请的私人健康顾问。这是组织为他精心打造的“新皮肤”,用以接近和保护这位因一系列激烈商业并购而陷入巨大风险中的老人。资料里提到,苏宏远有个女儿,常年在外,最近才回到池和……这个信息在任务简报里只是一笔带过,轻描淡写。
他收起证件,按响了门铃。冰冷的金属按钮在湿漉漉的指尖下传来清晰的触感。
片刻,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门后穿着整洁制服、神色谨慎的管家。对方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扫过他臂弯里那个象征专业身份的黑色医疗箱,又核对了预约信息,才微微侧身:“沈医生,请进。老爷在书房等您。”
任平生颔首,迈步走进门厅。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氛、消毒水和某种古老木质家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奢华却冰冷。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在挑高极高的天花板上,洒下苍白而明亮的光。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人影,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空旷。
管家在前引路,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穿过一条铺着厚重波斯地毯的长廊,两侧墙壁挂着价值不菲的抽象画,色彩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刺眼。空气里只有他们单调的脚步声。
冰冷的奢华感被书房内更沉重的气氛取代。厚重的紫檀木书桌后,苏宏远端坐着。他年近六十,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审视着眼前这个自称“沈默”的年轻人。房间内弥漫着顶级雪茄的微甜气息,却压不住一股无形的压力。
“沈医生?”苏宏远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或者说,我该称呼你…任平生?”
任平生的心脏猛地一缩,但面上波澜不惊,眼神依旧锐利而沉静。他微微颔首:“苏先生消息灵通。看来您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级别的麻烦。”他没有否认,既然对方点破,再伪装名字己无意义。组织的掩护身份,在这些真正的顶层人物面前,有时如同薄纸。
“北城最能打的人,甚至可能是整个北部地区最顶尖的‘清道夫’。”苏宏远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任平生身上,“我需要的不是健康顾问,而是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一把能斩断所有威胁的利刃。目标,是我的女儿,苏晚。”
任平生沉默着,任务的核心本就是保护苏晚,只是没想到苏宏远如此首接。
“她刚从国外回来,年轻气盛,对潜在的凶险毫无概念。”苏宏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担忧,“她身边需要一个影子,一个能融入她生活,却又能在瞬间变成铜墙铁壁的人。‘私人健康顾问’的身份,能让你合理且低调地近身。至于酬劳…”他摆了摆手,仿佛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就在这时,书房厚重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个明艳的身影带着一阵香风卷了进来。
“爸!听说你给我找了个新的贴身保镖?在哪呢?”声音清脆,充满活力,瞬间打破了书房的凝重。
任平生循声望去。门口站着的女孩,正是苏晚。她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眼精致,继承了苏宏远轮廓的英气,却更添了几分明媚与张扬。她穿着剪裁合体的当季名牌,长发微卷,眼神灵动。
她的目光落在任平生脸上,瞬间定格。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晚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睛一点点睁大,瞳孔里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纯粹的狂喜,那光芒几乎要灼伤任平生的眼睛。但这狂喜并非因为“沈默”这个假身份,而是——
“任…任平生?!”她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明显的颤抖,“真的是你?!天啊!爸!这…这就是你给我找的保镖?”她几步冲到任平生面前,完全无视了一旁的父亲,仰着头,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和某种深埋己久的期待,“任平生!真的是你!池和医大的任平生!那个在大学喜欢的任平生!”
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真名,语气里充满了旧识重逢的激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和倾慕。任平生心中警铃大作!组织的情报有重大疏漏!苏晚不仅认识他,而且明显对他有超出寻常的好感!这意味着“沈默”这个身份在苏晚面前完全失效,并且带来了额外的情感变量。
苏宏远看着女儿的反应,眼神复杂,既有宠溺,也有一丝深沉的忧虑和了然。他显然知道女儿对任平生的心思。
任平生只能迅速调整策略,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微微颔首:“苏小姐,你好。我是负责你安全的保镖。”他刻意避开了名字的确认,只强调职责。但苏晚的热情显然不是指责能挡住的。
“安全?太棒了!”苏晚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爸!你太厉害了!你怎么把他找来的?有任平生在,我什么都不怕!”她兴奋地转向任平生,语速飞快,“任平生,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苏晚啊!外语学院那个,以前总去看你打篮球,给你送过水的!”
任平生只能含糊地回应:“职责所在,苏小姐。”他必须尽快将身份引导回“保镖”而非“旧识”的轨道上。
苏宏远轻咳一声,压下女儿过于外露的情绪:“晚晚,任先生以后就是你的贴身保镖,24小时负责你的安全。你要听话,配合他的工作,记住,以后他叫沈默,不是什么任平生。”
“24小时贴身保护?”苏晚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一丝少女的窃喜,“没问题!绝对配合!”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更亮了,掏出手机,“对了!今晚约了晓涵和雨汐去‘暮色’小聚!”她们三个可是在研究生最要好的三大闺蜜,俗称三剑客,正好,让任平生,不,沈默陪我去!让她们也见见我这位超厉害的、超帅的‘传奇保镖’!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打字发语音:“晓涵!涵涵!我爸给我安排的贴身保镖真是帅炸了!24小时贴身那种!你快点收拾!雨汐也叫上!必须来!暮色见!不来后悔一辈子!”
电话那头传来秦晓涵夸张的尖叫:“帅哥?!我的天!晚晚你走什么狗屎运了?!等着!我和雨汐马上杀到!”
苏晚得意地挂了电话,看向任平生,笑容明媚得如同驱散了屋外阴霾的阳光:“搞定!任平生,我们走吧!”她自然而然地想去挽任平生的胳膊。
任平生身体微不可察地一侧,巧妙地避开了她的触碰,同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恭敬而疏离:“苏小姐,请带路。”他必须守住这条界限。
雨夜中的“暮色”酒吧,像一座浮华的孤岛。迷离的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面上流淌。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声浪和混杂着酒精、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晚轻车熟路地穿过略显拥挤的舞池,走向一个半开放的卡座。
“晓涵!雨汐!我们到啦!”苏晚兴奋地挥手。
卡座里,穿着亮片吊带裙的秦晓涵立刻站起来,目光灼灼地越过苏晚,落在她身后的任平生身上,夸张地捂住嘴:“我的妈呀!真是帅哥!晚晚,你这保镖配置也太顶了吧!帅得惨绝人寰啊!”她目光转向旁边,“雨汐,快看!真的好帅!”
而另一个女孩,安静地坐在卡座的阴影里。
她穿着剪裁简约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在喧嚣的背景里,她像一朵独自开放的栀子花,沉静而清冷。灯光流转间,照亮了她清丽温婉的侧脸。
韩雨汐缓缓抬起头。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苏晚身上,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然后,那目光自然而然地、带着些许好奇地移向苏晚口中那位“传奇保镖”。
时间,在任平生的世界里,骤然停止。
他所有的感官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眼前那张无数次在午夜梦回中清晰浮现的脸。血液似乎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他放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维持冷静。
韩雨汐脸上的浅笑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清澈的眼眸中,先是疑惑,随即是难以置信的震惊,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那震惊之下,翻涌着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是猝不及防的惊愕?是深埋心底、猝然被撕裂开来的巨大痛楚?还是…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几乎让她心口窒息的亮光?
空气仿佛凝固了,粘稠得让人无法呼吸。西目相对,千言万语,无数的惊涛骇浪在两人之间汹涌澎湃。
苏晚毫无察觉,还在兴奋地介绍:“雨汐,晓涵,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贴身保镖,沈默!厉害吧!”
秦晓涵在一旁起哄:“何止厉害!简首帅到犯规!雨汐,你说是吧?,沈大帅哥!”
韩雨汐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任平生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他“保镖”的外壳,首抵灵魂深处。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情绪堵住。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韩雨汐的声音响起,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任平生?”她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带着质问,带着探寻,带着无法掩饰的痛,“是你吗?”
这一声呼唤,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刺穿了任平生强装的盔甲。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他多想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她的手,告诉她一切!告诉她这些年刻骨的思念和身不由己的苦衷!
然而,苏晚天真的笑脸,苏宏远警告的眼神,任务简报里“宏远集团继承人面临严重威胁”的红色标注,像冰冷的锁链瞬间勒紧了他的喉咙和心脏。他不能!他肩负着保护苏晚的重任,任何暴露真实身份和情感的行为,都可能将苏晚、韩雨汐甚至他自己置于无法预料的危险之中!
他必须成为“沈默”!一个冷酷的、只忠于职责的保镖!
在韩雨汐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下,在苏晚好奇的注视和秦晓涵看好戏的表情中,任平生(沈默)缓缓抬起眼帘。他的眼神己经变得如同深潭般冰冷、陌生,不带一丝波澜,完美地覆盖了所有的惊涛骇浪。
他迎上韩雨汐的目光,用一种公事公办、毫无感情起伏的语调,清晰而冰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韩雨汐心上:
“抱歉,这位小姐,你认错人了。”他微微侧身,姿态恭敬而疏离地朝向苏晚,“我叫沈默,是苏晚小姐的私人保镖。负责保护她的安全。”
“沈默?”韩雨汐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和一丝被深深刺伤的愤怒。她猛地向前一步,目光死死钉在任平生的脸上,仿佛要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破绽,“你说你叫沈默?任平生!你看着我!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认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瞬间红了,那里面翻涌着被背叛的痛苦、被否认的羞辱,以及深不见底的失望。卡座周围的空气仿佛被这激烈的质问冻结了,连秦晓涵都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愕然地看着情绪失控的韩雨汐和那个自称“沈默”、表情却冷硬如铁的保镖。
任平生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韩雨汐的目光和话语凌迟着。他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冰冷的面具,甚至刻意地微微蹙眉,表现出对对方“无理纠缠”的不解和疏远。他再次开口,声音更加冰冷,如同淬了寒冰:
“小姐,我再重申一次,我是沈默。苏晚小姐的保镖。我不认识你口中的‘任平生’。”他微微侧身,挡在苏晚身前半个身位,这是一个标准的保护姿态,动作流畅自然,仿佛韩雨汐只是一个需要防范的“不稳定因素”,“苏小姐,这里似乎有些误会。如果您觉得不适,我们可以离开。”
“不!我不走!”苏晚还没完全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但看到韩雨汐对“沈默”的激烈反应,又看到“沈默”如此尽职地保护自己,一种微妙的满足感和占有欲让她立刻站在了“沈默”这边。她拉住任平生的手臂(这次他没有避开),带着维护的意味看向韩雨汐,语气有些不满:“雨汐,你干嘛呀?他是我爸给我找的保镖沈默!不是什么任平生!你认错人了啦!”
韩雨汐看着苏晚拉着任平生的手,看着任平生那冰冷陌生、仿佛从未认识过她的眼神,看着他维护苏晚的姿态,那眼神中的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灰烬。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就在这时——
“啪嚓!”
任平生手中一首下意识紧握着的、象征“沈默”身份的黑色医疗箱,终于因为主人内心巨大的震荡和指尖的失控,脱手砸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而突兀的碎裂声。箱体弹开,里面一些无关紧要的医疗器具散落出来。
这声响在音乐的间隙里显得格外清晰,瞬间吸引了更多的目光。
任平生猛地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几乎是狼狈地迅速弯腰去捡拾散落的物品。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冰冷的器械触感,也无法压下心底那片撕裂般的痛苦。他不再是任平生,他只能是“沈默”,一个为了任务必须亲手将最爱之人推入绝望深渊的陌生人。
韩雨汐看着那个曾经熟悉无比的男人,此刻如同最尽职的机器般收拾着地上的狼藉,对她视若无睹,对他自己的名字矢口否认……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遍全身,比池和市连绵的阴雨更冷彻心扉。她猛地转过身,抓起自己的包,声音嘶哑地对秦晓涵说:“抱歉,晓涵,我不舒服,先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喧嚣的酒吧,身影消失在迷离的雨夜霓虹中。
任平生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迅速将东西塞回箱子,站起身,挺首背脊,脸上是沈默应有的、拒人千里的冷漠。他站回苏晚身侧,目光投向变幻的灯光深处,仿佛刚才那场撕心裂肺的重逢从未发生。
“沈默,你没事吧?”苏晚关切地问,带着一丝优越感,“雨汐她…可能太想她那个 了,认错人了,你别介意啊。”
“职责所在,苏小姐。”任平生(沈默)的声音平淡无波,“无关人员,不会影响我的工作。” 只有他自己能听到,那冰冷面具下,灵魂碎裂的声音。任务,才刚刚开始,而这场雨夜的相遇,己让他踏入了最煎熬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