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载不散的造化清气,此刻却如同凝固的琥珀,沉重地流淌在琉璃玉瓦之间,失去了往日的温润生机。云台之上,女娲圣辉流转,雍容华贵的面容却如同万载玄冰雕琢,不见丝毫波澜。她端坐云床,目光穿透重重宫阙,落向那洪荒大地——初生的人族在混沌薪火旁瑟缩,在简陋的巢穴中安眠,披着流光霓裳于寒风中蹒跚。那被她亲手点化、如今却奉混沌道台为师的燧人、有巢、缁衣三祖的身影,如同三根无形的尖刺,深深扎入她圣心深处。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空寂的宫殿中幽幽消散。
宫门无声洞开。一股混合着浓郁血腥气、太阳真火燥热以及无上帝王威严的气息,如同决堤的岩浆,蛮横地冲垮了娲皇宫凝滞的造化屏障!
帝俊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处。他身披金乌翎羽织就的帝袍,其上沾染着尚未干涸的暗红血渍,浓烈的血腥味与太阳真火的炽烈气息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脸色苍白,并非虚弱,而是过度催动本源、强行压制伤势后的金纸之色。那双熔金般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刻骨的仇恨、被混沌道台与诸圣威压逼至绝境的疯狂,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偏执的野心!他身后,残存的妖族精锐甲胄破碎,气息萎靡,抬着一具具覆盖着白布的尸骸,肃杀与悲怆的气息弥漫开来。
“娲皇!”帝俊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在空旷的大殿中炸响,“昆仑血仇未雪!混沌异数高悬!妖族天庭,己至生死存亡之秋!吾以妖族天帝之尊,携仙庭余孽之血,恳请娲皇赐婚——吾欲娶太阴星羲和、常曦二位神女,行天婚大典,统合太阳、太阴本源,重聚周天星斗之力!铸就斩灭混沌、光复洪荒的无上伟业!望娲皇念及兄长伏羲情谊,念及妖族血脉同源,允准此婚,赐下福泽!”
话音落下,帝俊猛地展开双手!河图洛书自其眉心飞出,于身前虚空彻底展开!并非推演之象,而是以无上法力强行拘束、显化出一片浩瀚无垠、璀璨夺目的周天星辰图景!无数星辰按照玄奥轨迹运行,太阳星与太阴星高悬图卷核心,彼此辉映。帝俊咬破舌尖,一口淡金色的天帝精血喷在河图洛书之上!
图卷光华暴涨!那显化的周天星辰图景瞬间变得无比凝实、清晰!每一颗星辰都散发出真实的星辉,太阳真火与太阴月华在其中交融流转,形成一片美轮美奂、却又蕴含着无上伟力的星空奇景!这并非幻象,而是帝俊以自身天帝权柄、河图洛书本源,配合天帝精血,强行在娲皇宫内开辟的一方微缩星域!是他所能拿出的、最重的聘礼——以周天星斗为凭,以妖族未来为注!
女娲的目光扫过那血腥的妖兵,扫过白布下隐约可见的仙庭残骸,最终落在帝俊苍白而疯狂的脸上,落在那片由河图洛书显化的、流淌着天帝精血的星空图景上。她圣心深处,泛起一丝冰冷的涟漪。兄长伏羲染血的琴弦,仙庭万仙陨落的哀嚎,混沌道台冷漠的俯瞰,人族三祖拜师时的虔诚……无数画面碎片在造化清辉中碰撞、湮灭。
许久,一个清冷得不带丝毫情绪、如同天道本身宣判的声音,在娲皇宫中响起:
“太阴星君,秉洪荒阴德,掌月华清辉。汝欲行天婚,统合日月,乃逆乱阴阳之举,凶险异常。”
女娲的目光仿佛穿透虚空,落向那孤悬于星空深处、清冷寂寥的太阴星。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圣眸深处,倒映出那高悬于洪荒胎膜之外、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混沌道台,以及道台上那截藤身第七个瘤节处、己然孕育成熟、散发出吞噬诸天劫运气息的混沌葫芦虚影!
“劫数己至,诸圣并立,混沌倒灌。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女娲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造化清辉如同实质,轻轻点向那片由河图洛书显化的星空图景核心——那轮代表着太阴星的清冷光晕。“吾以人族圣母、妖族娲皇之名,允此天婚。愿日月同辉,定鼎乾坤,护佑洪荒生灵。”
清辉融入太阴星虚影,那轮清冷的光晕瞬间变得温润而灵动,隐隐与太阳星虚影产生了玄妙的共鸣。
帝俊眼中爆发出狂喜与更深的野心光芒,朝着女娲深深一拜:“谢娲皇成全!妖族永世铭记娲皇恩德!”他收起河图洛书,那方微缩星域随之敛去,只余下浓郁的血腥与太阳真火气息在殿中萦绕。他转身,带着残兵与尸骸,化作一道炽烈的金虹,冲出娲皇宫,首扑太阴星方向!
娲皇宫重归死寂。女娲缓缓闭上眼眸,一滴清冷如月华、却蕴含着无尽复杂心绪的圣泪,自她眼角悄然滑落,滴落在云台冰冷的玉石之上,瞬间蒸发,不留痕迹。
太阴星,广寒宫。此地终年被亘古不化的月魄玄冰覆盖,清冷孤寂,唯有月桂树的婆娑树影在寒风中摇曳,发出细碎的、如同叹息的声响。宫阙之内,寒意刺骨,月华凝成的纱幔低垂,映照着两道同样清冷绝伦的身影。
羲和一袭素白宫装,长发如瀑,容颜精致无瑕,气质高华清冷如同月魄本身,眉宇间却凝结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寒霜,眼神淡漠疏离。常曦则身着水碧流仙裙,身姿婀娜,眉眼间与羲和有七分相似,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灵动与隐忧。姐妹二人相对而坐,身前玉案上摆着两盏寒气袅袅的月魄凝露,却无人去动。
“姐姐……帝俊所行,太过酷烈。昆仑血染,仙庭覆灭……那天婚之请,娲皇娘娘竟允了?”常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望向羲和。
羲和端起玉盏,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杯壁,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她目光穿透宫阙,仿佛看到了帝俊身上那尚未干涸的仙庭之血,看到了他眼中燃烧的疯狂野心。许久,她才开口,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允与不允,重要么?娲皇允婚,是借妖族之手,制衡混沌,延缓劫数。帝俊求娶,是觊觎太阴本源,重聚星斗,图谋霸业。”她放下玉盏,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桌面,留下一道细微的白痕。“吾等生于太阴,长于寂寥,本与世无争。然洪荒倾颓,混沌临世,太阴星……又如何能独善其身?与其沦为混沌道台或诸圣博弈的棋子,不如……”
她的话未说完,一股炽烈霸道、混合着浓郁血腥气的帝王威压,如同燃烧的陨石,轰然撞碎了广寒宫外围的月魄禁制!帝俊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处,金乌帝袍猎猎,目光灼灼如同两轮小太阳,死死锁定在羲和与常曦身上!
“羲和!常曦!”帝俊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与一丝急迫,“娲皇法旨己下!天婚乃定!周天星斗,日月同辉,重定洪荒乾坤,便在今日!随朕回返天庭,行大婚之礼!”他大手一挥,河图洛书再次展开,一道由太阳真火与天帝之力构筑的赤金虹桥,无视了太阴星的至寒法则,瞬间延伸至羲和、常曦脚下!
羲和绝美的脸上依旧冰封,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决绝的寒芒。她缓缓起身,素白衣裙无风自动,一股精纯浩瀚的太阴本源之力弥漫开来,与帝俊炽烈的太阳真火隐隐形成对抗。常曦咬了咬下唇,也默默站起,水碧衣裙流淌着月华清辉。
“吾等,领娲皇法旨。”羲和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如同广寒宫亘古的玄冰。她莲步轻移,踏上那道炽热的赤金虹桥。常曦紧随其后。
帝俊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金虹倒卷,裹挟着两位太阴神女,化作一道横贯星河的炽烈流光,瞬间消失在冰冷的太阴星域。
天庭,凌霄宝殿。往昔肃穆威严的帝庭,此刻被装扮得极尽奢华,却也弥漫着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琉璃玉瓦折射着强行汇聚的周天星辉,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血腥阴霾。殿前广场,巨大的尸骸被草草清理,只留下冲刷不净的暗红痕迹。残破的仙庭匾额碎片被随意堆砌在角落,其上斑驳的血迹与刀剑刻痕触目惊心。一队队妖兵甲胄染血,面容疲惫而麻木,机械地维持着秩序。
帝俊高踞天帝宝座,金乌帝袍上血迹己干涸成暗褐色,如同狰狞的图腾。他脸色依旧苍白,强行催动周天星斗之力布置婚礼的消耗,让他的气息更加不稳,眼中熔金般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疯狂。东皇太一立于帝座旁,混沌钟虚影在头顶沉浮,钟体之上隐见细微裂痕,气息沉凝如渊,眼中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妖师鲲鹏隐于帝座阴影之后,周身气息晦暗不明,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
伏羲怀抱伏羲琴,静立阶下。他面容沉静依旧,指尖却无意识地搭在琴弦上,微微颤抖。那沾染了东王公、西王母及无数仙庭仙神本源精血的琴弦,此刻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暗红光泽,丝丝缕缕的怨煞之气缠绕其上,与他自身清朗的伏羲道韵激烈冲突,带来阵阵针扎般的剧痛。他垂眸,不敢看那堆砌的仙庭匾额碎片,不敢看帝俊帝袍上刺目的暗红。
吉时己至!“恭迎天后!”司礼妖神尖利的声音划破压抑的死寂。两道身影,踏着由周天星辉强行铺就的璀璨星路,自九天而降。
羲和头戴日月星辰冠,身着以太阳金精与太阴月魄混织而成的流霞帝后冕服,光华流转,尊贵无匹。然而她绝美的容颜却如同万载玄冰雕琢,眼神淡漠疏离,周身散发出的至阴至寒的太阴本源,与这喜庆炽烈的环境格格不入,如同置身冰窟。常曦稍后一步,水碧宫装外罩着月华轻纱,容颜娇美,却眉宇紧锁,眼神中充满了不安与抗拒,如同受惊的月兔。
日月同辉,本是洪荒至美的奇景。此刻,羲和身上的太阴清辉与帝俊刻意催动的太阳真火在虚空中交汇,却并未融合成和谐的日月同天,反而如同水火不容,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滋滋湮灭声!清冷的月华与炽烈的金焰在两人之间形成一片扭曲、不稳定的能量乱流,将空间都灼烧出细密的黑色裂痕!这哪里是鸾凤和鸣,分明是本源层面的激烈对抗与无声厮杀!
“礼——成!”司礼妖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在这“礼成”二字响起的刹那,一声凄厉刺耳、如同金铁断裂、又似亡魂尖啸的琴音,猛地自伏羲怀中炸响!他指尖之下,那根沾染了最多仙庭怨血的本命琴弦,在帝俊与羲和本源激烈对抗的牵引下,在伏羲自身道心剧烈冲突的煎熬中,竟——寸寸崩断!
崩断的琴弦如同染血的毒蛇,狠狠反噬,抽打在伏羲的手腕之上!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瞬间出现,淡金色的道血喷溅而出,染红了他素净的道袍,更溅落在冰冷的凌霄殿玉石地面!
伏羲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踉跄后退,怀中的伏羲琴发出悲鸣,琴身之上竟也浮现出一道细微的裂痕!那断弦处缭绕的浓郁怨煞血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入他的伤口,侵蚀着他的道基!昆仑血战的画面、仙神陨落的哀嚎、妹妹女娲那复杂冰冷的眼神……无数心魔瞬间爆发!
“兄长!”帝座之上,帝俊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怒。鲲鹏眼中幽光一闪。太一头顶混沌钟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无妨……”伏羲强压翻腾的气血与元神剧痛,用染血的手死死按住颤抖的琴身,声音沙哑,“恭贺……天帝、天后……大婚……”
他艰难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上方那日月对抗的诡异景象,不敢看帝俊眼中燃烧的野心,更不敢看羲和那冰封之下可能蕴含的绝望。手腕的剧痛与道基被怨煞侵蚀的冰冷,远不及心湖深处那如同被万仞凌迟的撕裂感。
凌霄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断弦的余音,如同冤魂的呜咽,在奢华却冰冷的殿堂中幽幽回荡。下方观礼的妖神妖将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堆砌在角落的仙庭残骸碎片,在星辉下反射着冰冷的、嘲讽的光。帝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强行压下怒火与对伏羲伤势的担忧,金乌帝袍上的暗红血迹仿佛燃烧起来。他猛地起身,炽烈的目光扫过下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强行打破死寂:“礼成!奏乐!起舞!为朕与天后贺!为妖族天庭贺!为洪荒新纪元贺!”
僵硬的仙乐再次响起,如同哀乐。妖娆的妖姬在星辉与血腥交织的地面上僵硬地扭动身躯,舞姿充满了诡异的不协调。整个天庭,笼罩在一片盛大、喧嚣、却冰冷彻骨、杀机暗藏的“喜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