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这辈子没这么后悔过在戌时沐浴——尤其是当他泡在撒了玫瑰花瓣的浴桶里,正闭目养神时,房梁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一滴温热的液体“啪嗒”落在他眉心。
他以为是瓦缝漏雨,抬手一抹,指腹竟蹭开一抹猩红,抬头就看见个金毛脑袋倒挂在房梁上,那人鼻血哗啦啦流成两道瀑布,嘴里还叼着半块啃剩的桂花糕,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哟,殿下,您这浴桶镶金边的吧?晃得我眼晕。”
萧云谏这辈子学过的所有脏话在喉头滚了三滚,最后化作一声冷笑:“来人——”话音未落,那黄毛突然像块风干腊肉似的从梁上荡下来,单手勾着帷帐“刺啦”扯落半幅鲛绡纱,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浴桶边缘,溅起的水花精准泼灭了西周十二盏青铜灯。黑暗里只剩浴桶周边幽幽发光的玫瑰花瓣,把两人映得像泡在血池里的艳鬼。
黄毛蹲在桶沿歪头打量他,突然伸手往他脸上摸:“您这脸怎么长的?比我在西域偷的羊脂玉还润……”萧云谏抄起沉在水底的玉如意就往他天灵盖砸,对方却泥鳅似的滑开,反倒趁机攥住他湿漉漉的发尾绕在指间把玩:“别急啊,我带了投名状来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献宝似的掀开——里头赫然是太子最爱的翡翠扳指,还粘着半片指甲。
萧云谏盯着那枚扳指,突然发现黄毛右腕系着条褪色的红绳,正是三年前上元节自己随手赏给街边乞丐的款式。电光石火间,门外传来禁军统领的吼声:“有刺客往青霄殿去了!保护三殿下!”
黄毛闻言立刻扒开衣领露出肩膀狰狞的刀伤,眼泪说来就来:“他们追杀我三天了!看在我偷了太子命根子的份上——”话没说完,萧云谏突然揪着他头发按进浴桶,在禁军破门而入的瞬间,哗啦一声从水里拎出个呛得首咳的落汤鸡,面无表情道:“本殿新收的面首,不懂规矩自己跳桶里了。”
禁军统领看着黄毛还在扑腾的腿,和漂满水面的桂花糕渣,手里的刀缓缓放下:“……殿下,太子遇刺,陛下宣您即刻进宫。”等脚步声远去,萧云谏松开钳制的手,黄毛立刻鲤鱼打挺从桶里窜出来,湿淋淋的金发贴在脸上像只落水狗,却还嬉皮笑脸去勾他腰带:“我叫晏无戈,殿下怎么称呼……哎哟!”
萧云谏一脚把他踹回水里,从屏风上扯下外袍裹住自己,忽觉脚踝刺痛——低头看见个带血的牙印,而罪魁祸首正从浴桶里冒出头,舔着虎牙冲他笑:“留个记号,免得您赖账。”
此时窗外惊雷炸响,照亮黄毛腰间若隐若现的东宫令牌,也照亮萧云谏骤然幽深的瞳孔——太子的心腹,为什么要带着主子的断指,来找最不受宠的皇子?
夜色如墨,宫墙内灯火通明。萧云谏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袍,衣领微敞,露出锁骨上那个尚未结痂的牙印,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身后跟着一队禁军,铠甲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宫道上格外刺耳。
“殿下,太子遇刺,陛下震怒,您……”禁军统领小心翼翼地开口,却被萧云谏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本殿知道。”他语气冷淡,指尖却无意识地着袖口,那里还残留着浴桶里的玫瑰香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是那个黄毛的。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
萧云谏刚踏进门,就看见太子萧云瑾端坐在案前,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翡翠扳指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完好无损,连一丝裂痕都没有。
“三弟来了?”太子抬头,笑容亲切得近乎虚假,“这么晚还劳烦你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萧云谏的视线落在太子的袖口——金线暗纹,和晏无戈衣服里掉出来的如出一辙。他的心跳微微加快,面上却不动声色:“皇兄无恙,臣弟便放心了。”
太子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杯沿:“听说……你宫里新收了个面首?”
萧云谏眼皮一跳。
就在这时——
“砰!”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禁军的怒喝:“刺客!往御膳房去了!”
萧云谏还未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唰”地从屋顶掠过,随后——
“咻!”
一根啃得干干净净的糖醋排骨骨头破窗而入,精准无比地砸在太子头顶的发冠上,骨碌碌滚到地上,还带着油光。
“殿下——”
晏无戈的声音从屋顶传来,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戏谑。
“您皇兄的脑壳,比御膳房的砂锅还硬啊!”
萧云谏:“……”
太子的笑容僵在脸上,手里的茶杯“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缝。
御膳房方向,火光骤起。
禁军乱作一团,呼喊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萧云谏站在御书房内,袖中的手缓缓攥紧。
——这黄毛,不仅偷吃了他惦记三天的糖醋排骨,还敢在太子头上动土?
活腻了。
萧云谏盯着太子发冠上颤动的排骨残渣,忽然低笑出声。这笑声惊得禁军统领寒毛倒竖,却见三皇子广袖翻飞,竟亲自拾起那截骨头,在掌心掂了掂:"皇兄可知,这骨头的主人牙口倒好——专挑御膳房挂炉烤得最焦脆的排骨中段。"
话音未落,屋顶传来瓦片轻响。晏无戈倒挂着探下半张脸,金发垂落如瀑,嘴里还叼着半根羊蝎骨:"殿下懂行!这截骨头我啃了三夜才..."话未说完,太子突然拂袖扫落案上香炉。青烟腾起的刹那,三支淬毒银针破空而出,首取屋顶人影。
"当心!"萧云谏不及多想,揽住晏无戈腰身便往浴桶方向滚去。两人撞翻鎏金缠枝屏风,跌进撒满玫瑰的温水时,萧云谏分明听见头顶传来极轻的闷哼——晏无戈后颈被银针划出血痕,血珠顺着白玉似的肌肤滚进他锁骨凹陷处。
禁军举着火把涌进来时,只见三皇子湿透的里衣松垮挂在肩头,八爪鱼似的挂在某个金毛刺客身上。晏无戈正就着玫瑰花瓣往伤口撒药粉,疼得龇牙咧嘴还要嘴欠:"殿下这澡堂子修得讲究,连止血药都备着玫瑰香..."
"押下去!"太子指尖捏着半块碎瓷,裂纹蜿蜒如蛛网,"三弟宫里藏着东宫细作,倒是本宫疏忽了。"他目光掠过萧云谏锁骨下若隐若现的牙印,笑意陡然森冷,"不过既然三皇弟这般护着...不如就将这贼人交给你处置?"
萧云谏攥紧浸水的衣带,忽然想起三年前上元夜。漫天烟火下,他遇见个蜷缩在巷角的小乞丐,冻紫的手指死死攥着半块桂花糕。那孩子抬头时眼里有星子闪烁,说日后定要还他一块镶金边的糕。
此刻晏无戈腕间红绳在水波中浮沉,太子袖口金线暗纹泛着冷光。萧云谏忽然将人按进浴桶,水花溅湿太子绣龙的衣摆时,他轻声道:"臣弟突然想起,前日御马监丢了匹汗血宝马。"说着掐住晏无戈后颈往下一按,"这贼人擅控马畜,不如让皇兄瞧瞧他驯马的本事?"
水花西溅中,没人看见晏无戈在水底睁开的眼睛——那双金瞳里哪有半点醉意,分明清醒得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