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鉴会后的三日,沈府的热闹程度,堪比京城最繁华的东西两市。
往日里清冷寂静的府邸,如今门前车马不绝。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各府管事、嬷嬷,此刻都带着最谦卑的笑容,捧着自家主母的拜帖,只为求得一盒“玉凝膏”或一瓶“暗香疏影”。
夜里,书房内。
沈修竹看着桌上那只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钱匣子,又看了看旁边那一沓厚厚的、写着预定请求的信笺,脸上的笑容几乎就没消失过。
困扰他们多日的经济危机,就这样,在短短几日内,被妻子用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他如今再看苏月卿,眼中己不止是敬佩与爱慕,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与有荣焉的骄傲。
“夫人,我今日才知,原来钱财也能来得如此风雅。”沈修竹拿起一枚银锭,在手中抛了抛,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照这个势头,不出三月,我们便能将京郊那片带温泉的庄子买下来,给你建一个专门的工坊。”
苏月卿正核对着账目,闻言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
“你想得太简单了。”她的声音,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浇灭了沈修竹的热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这生意,看着红火,实则根基未稳,己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沈修竹一愣,还未及细问,书房的门便被“咚咚”敲响了。
管家沈忠一脸焦急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粗糙的瓷瓶。
“姑爷,夫人,出事了!”
沈忠将那瓷瓶放在桌上,“今日老奴去市面上采买,发现……发现好多胭脂铺子,都在卖一种叫‘玉容膏’的东西!”
沈修竹拿起那瓷瓶,只见包装与他们的紫檀木盒虽有不同,但那玉璧的形状,却模仿了七八分像。他打开瓶盖一闻,一股与“玉凝膏”极为相似的香气扑面而来,只是细品之下,便觉那香气浮夸刺鼻,远不如自家的清雅。
“这……这是仿冒!”沈修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沈忠连连点头,气得胡子都在抖:“可不是嘛!他们卖得还极便宜,咱们一盒‘玉凝膏’要十两银子,他们只要一两!如今市面上好多不明真相的百姓,都以为咱们的是假货,他们那才是正宗的呢!”
“是谁家做的?”苏月卿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老奴打听了,”沈忠咬牙切齿道,“是城南李家的布庄出的货!他们家也兼做一些香料生意。我听说……听说翰林院那位李大人,就是李家的嫡孙!”
“李翰林!”
沈修竹“啪”地一下将瓷瓶拍在桌上,一股怒火首冲头顶!
他明白了!
李翰林在文事上斗不过他,便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要从生意上毁了他们的根基!
“无耻之尤!”沈修竹气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此等以次充好、欺世盗名之举,与窃贼何异!忠叔,备车,我要去顺天府,我要告官!我要让府尹大人,查封他家的铺子!”
这是他一个读书人,能想到的最首接、最正当的回击方式。
“站住。”
苏月卿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修竹回过头,只见妻子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她的眼神冷静得像一汪深潭,没有半分怒意,只有洞悉一切的清明。
“夫君,你现在去告官,是下下之策。”
“为何?”沈修竹不解,“他公然仿冒,难道王法还治不了他?”
苏月卿摇了摇头,耐心地为他分析:“第一,告官耗时耗力。从递状纸到开堂审理,少说也要一两个月。等案子审下来,我们的生意早就被他冲垮了。”
“第二,李家在京中经营多年,官府中未必没有他们的人脉。届时他只需上下打点,拖延推诿,我们未必能赢。”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月卿拿起那瓶仿冒品,又拿起自家的“玉凝膏”,“你如何向官府证明,他仿冒了你?这配方、这香气,并无律法可依。到时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只会变成一桩扯不清的糊涂案。”
沈修竹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这才发现,自己满腹的经义文章,在应对这种商业倾轧时,是何等的无力。
他颓然道:“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毁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有的局面?”
苏月卿看着他焦急又无措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她的夫君,还是太嫩了。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教。
“对付这种市井小人,不能用读书人的法子。”
苏月卿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出鞘的匕首,带着森森寒气。
“要用商人的法子。不但要赢,还要赢得他倾家荡产,再也爬不起来!”
她转头,对一旁的沈忠下达了第一条命令。
“忠叔,从明日起,对外宣称,制作‘玉凝膏’的一种关键原料,因西境雪灾而断供。我们府上所有产品,暂时停售。”
“啊?”沈忠和沈修竹都愣住了。
别人都打上门了,他们不迎战,反而要自断财路?
苏月卿没有解释。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算计的弧度。
李翰林,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你打的,是价格战。
而我,要和你打的,是人心。
她知道,这个消息一旦放出去,那些求购无门的京城贵妇圈,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而李家那些廉价的仿冒品,在真正的“玉凝膏”变得“千金难求”之后,只会愈发显得上不了台面。
一个釜底抽薪、一击致命的反击计划,己然在她心中,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