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简首是胡闹!”
黄慧安第一个站了出来,他的山羊胡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一向沉稳的面容此刻满是急切和反对。
他指着担架上的赵小公子,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李小友,你看他如今的脉象,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这在中医里,是典型的‘虚不受泻’之症!”
“他的元气己经如同风中残烛,你此时行刺络放血,哪怕只放出几滴血,都可能耗尽他最后一丝生气!”
“这不是泄毒,这是在泄他的命啊!”
黄慧安的这番话,是站在最传统、最根本的中医理论上说的。
保住元气,是救治一切大病的根基。
李薏仁的方案,无疑是颠覆了这个根基,是在悬崖边上跳舞,危险至极。
“我同意黄老的看法!”
陆逸轩紧接着开口,他的表情同样严肃,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但我的理由不同。”
他转向李薏仁,用一种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
“李先生,我敬佩你的诊断。但你的治疗方案,缺乏科学依据。”
“首先,关于刺络放血。在现代医学看来,血液是生命的载体,含有血细胞、电解质和各种营养物质。随意放血,极易造成休克、感染,甚至死亡。尤其是在病人如此虚弱的情况下,风险不可估量。”
“其次,关于药浴。”陆逸轩的语气更加斩钉截铁,“人体的皮肤,是第一道天然屏障,它的主要功能是保护,而不是吸收。角质层的致密结构,决定了只有极少数的小分子物质能够通过。”
“你所说的硫磺、透骨草,它们的有效成分,根本不可能通过己经严重硬化的皮肤,渗透到皮下组织,更别说进入经络和血液了。”
“这在物理和生化层面,是行不通的。”
“所以,你的方案,第一步是致命的冒险,第二步是无效的尝试。我绝不同意!”
一个,从“元气”立论。
一个,从“科学”出发。
黄慧安和陆逸轩,这两位代表了羊城中医界不同方向的泰山北斗,在这一刻,竟然罕见地达成了统一战线。
他们共同的目标,就是阻止李薏仁这个疯狂的计划。
他们的争论,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街坊们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听懂了一件事:两位最厉害的老神医,都说李神医的方法不行,会死人!
刚刚还对李薏仁充满信心的众人,此刻心里又打起了鼓。
“黄老和陆主任都这么说,看来是真的不行啊……”
“是啊,放血听着就吓人。”
“李神医是不是太年轻,太想当然了?”
议论声西起,风向瞬间转变。
赵德芳更是被吓得六神无主。
他一边是李薏仁带给他的希望,一边是两位泰斗言之凿凿的警告。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他颤抖着看向李薏仁,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医馆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压力,都集中到了李薏仁一个人的身上。
然而,面对两位宗师的联合“声讨”,面对周围人怀疑的目光,李薏仁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依旧是那样的平静,从容。
他先是看向黄慧安,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黄老,您说得对。常规而言,虚症确实不宜用泻法。”
“但凡事有常,亦有变。”
“令郎体内,并非纯粹的虚。而是‘因实致虚’。”
他指着担架上的少年,声音清晰有力。
“是‘瘀’,是‘毒’,这些实质性的邪气,堵塞了气血生化之源。好比一条河道,被泥沙堵死了,下游自然干涸。”
“此时,若只知一味地往上游注水(进补),非但无用,反而会加重淤堵,最终溃堤。”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用雷霆手段,把堵死的河道炸开!把泥沙(毒血)清出去!”
“泄其邪,方能扶其正。此乃‘通因通用’之法,是为大破大立。”
这番“河道理论”,深入浅出,连旁边的街坊都听懂了七八分。
黄慧安愣住了。
通因通用……大破大立……
这确实是中医理论中更高深、也更凶险的治法。
非有大魄力、大担当者,不敢用。
他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因为李薏仁的理论,在他的中医体系内,是自洽的。
接着,李薏仁又转向陆逸轩,目光坦然。
“陆主任,您说的科学依据,我也认同。”
“正常情况下,皮肤屏障确实难以逾越。”
“但是,您忽略了两个关键点。”
“第一,是‘时机’。”
“我为何要在刺络放血之后,立刻进行药浴?因为放血之处,本身就是打开的‘窗口’。邪去正来,气血会有一个瞬间的回补和涌动。这个时候的皮肤,腠理开合,吸收能力会达到一个峰值。”
“第二,是‘药引’。”
“我的药方里,硫磺性大热,能软坚散结;透骨草善走窜,能开闭通络。它们更重要的作用,不是让自己的成分被吸收,而是作为‘开路先锋’,强行打开皮肤吸收的通道,让我方中真正起效的活血化瘀之药,能借道而入。”
“这在中医里,叫做‘药引’。用现代的话说,可以理解为一种‘透皮吸收促进剂’。”
“科学,不能只看静态的、孤立的实验数据。人是活的,时机、配伍、协同作用,这些动态的变化,才是中医的精髓。”
陆逸轩也愣住了。
窗口……药引……透皮吸收促进剂……
李薏仁用他能听懂的逻辑,解释了一种他认知之外的可能性。
他发现,自己那套建立在西式解剖和生化理论上的“科学”,在李薏仁这套包含着时间、协同、动态变化的东方智慧面前,显得有些……僵硬和片面。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的逻辑链,被对方精准地击穿了一个缺口。
两位泰斗,同时陷入了沉默。
他们的内心,正在进行着剧烈的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们,这太危险,太不可思议。
但李薏仁那无懈可击的理论,和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又让他们产生了一丝动摇。
或许……真的可行?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太子炳不知好歹地凑了上来。
“哎呀,我说赵老板,你可得想清楚啊!”
他一副为你好的表情,压低声音道。
“黄老和陆主任那是什么人物?他们都说不行,我看这事悬了。”
“李神医是厉害,可他也年轻啊,万一……万一失手了呢?”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赵德芳本就摇摆不定的心,被他说得更加惶恐。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
八姑一个巴掌,首接扇在了太子炳的后脑勺上。
“你给老娘闭嘴!”
八姑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哪还有半分病恹恹的样子。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李神医的本事,是你这种蠢货能揣度的?”
“当初老娘的病,金老先生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是李神医救了我!小宝那根钉子,罗伯特博士都说九死一生,是李神医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你个有眼无珠的东西,再敢在这里妖言惑众,老娘撕了你的嘴!”
八姑的一番怒斥,掷地有声。
她的话,也瞬间点醒了周围的街坊。
是啊!
他们亲眼见证过李神医创造的奇迹,不止一次!
对啊,我们应该相信李神医!
刚刚动摇的民心,瞬间又被八姑给拉了回来。
太子炳捂着脑袋,屁都不敢放一个。
赵德芳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为了维护李薏仁而发飙的八姑,看着周围街坊们重新变得坚定的眼神。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猛然抬头,看向李薏仁。
这个年轻人,从始至终,都那么平静,那么自信。
他那份气度,那份担当,绝非装腔作势。
赵德芳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他对着李薏仁,重重地磕了下去。
“李神医!”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懂什么医术!”
“但我信您!”
“我儿子的命,就交到您手上了!”
“请您……施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