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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拍门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比昨日的风雪更显急促。
“叶疏寒！开门！街道办！” 王秀兰的声音透着不耐。
“马国栋！赶紧开门！” 一个更显刻薄、官腔十足的男声紧随其后。
来了！叶疏寒心头一凛，深吸一口气，迅速将炕沿上最后一点油饼渣抹净，又探了探妹妹叶清晓的额头，确认热度己退，睡得安稳。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满是补丁的旧棉袄，刻意让肩膀微塌，显出一副病弱顺从的模样，才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栓。
寒风裹着雪粒子猛灌进来。门外站着两人。前面是穿着藏蓝色干部棉袄、围着灰色围巾、面容严肃的王秀兰。
她身后半步，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同样干部棉袄却浆洗得发硬，三角眼，颧骨高耸，嘴角习惯性下撇——街道办副主任马国栋。
他那双眼睛像探照灯，挑剔地扫过叶疏寒略显苍白却沉静的脸，又越过她，审视着屋内家徒西壁的景象，目光落在炕上睡着的叶清晓身上时，眉头不耐地拧成了疙瘩。
“王主任，马主任。” 叶疏寒微微低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紧张，“外头冷，快请进。”
王秀兰点点头，率先跨进门。马国栋则背着手，踱着官步慢悠悠晃进来，三角眼西处梭巡，仿佛在检查卫生死角。
“叶疏寒，” 王秀兰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不容商榷的压力，“昨天跟你说的事，考虑清楚没有？政策就是政策！街道按章办事！你家困难，组织知道。但是！”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种“为你好”的无奈腔调，“留在城里，没工作没定量，你们姐妹俩靠什么活？去广阔天地，有集体有组织，接受锻炼，总比在这儿饿死冻死强！你看看你妹妹这病秧子样儿，在城里也是拖累！”
马国栋立刻接口，声音又尖又利：“王主任说得对！叶疏寒，别不识抬举！街道体恤你们孤苦，才给你们争取了去条件好的农场名额！多少人挤破头都去不成！留在城里？哼，没工作指标，那就是盲流！是给社会主义脸上抹黑！
两条路：要么，现在就去街道糊纸盒厂当临时工，干最苦最累的活儿，挣那点塞牙缝的钱；要么，三天后，收拾东西，带着你妹妹，跟车下乡！没第三条道儿！” 他三角眼死死盯着叶疏寒，带着居高临下的逼迫，仿佛要将这“不识相”的孤女钉死在耻辱柱上。
叶疏寒的心沉入谷底。糊纸盒？那点钱连姐妹俩的口粮都悬，更遑论妹妹的营养和医药。下乡？带着病弱的妹妹去陌生艰苦的农村？几乎是绝路！
末世磨砺出的冷静瞬间压过一切。她抬起头，眼神深处是冰湖般的沉静，面上却依旧带着“虚弱”。没有哭闹哀求，她用清晰、稳定、带着哀伤却条理分明的声音开口：
“王主任，马主任，领导们的苦心，我懂。” 先放低姿态，承认对方（名义上）的“好意”。
“但是，” 她话锋一转，悲戚而无奈地看向炕上的妹妹，“我妹妹叶清晓，昨天高烧…差点就没了。” 声音带上恰到好处的哽咽，“好不容易才退下去一点。大夫说她这是胎里带的弱症，底子太虚，根本经不起风寒颠簸。
这冰天雪地的，坐几百里的火车去乡下…王主任，马主任，那不是锻炼，那是要她的命啊！” 她侧身让开，让王、马二人更清楚地看到叶清晓烧红未褪的小脸和单薄破旧的棉被。
王秀兰看着叶清晓可怜的模样，眉头紧锁，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马国栋则是不耐地哼了一声。
叶疏寒抓住这瞬间的沉默，语气加重，带着沉甸甸的责任感：“而且，王主任，马主任，我爸妈…我爸叶建国，是纺织厂的技术骨干，为了抢修厂里的机器故障…才…才牺牲的！我妈林婉，我爸走后没多久，也…也跟着去了！他们…是为国家建设没的！
组织上照顾我们姐妹，让我们留在城里，守着爸妈留下的这点念想（她指了指破屋），也是让我们替爹妈守着这份家业的心。要是我们走了，这房子…按政策是不是得收回？我妹妹病好了，连个遮风挡雨的地儿都没了！
我…我这当姐姐的，对不起死去的爹妈啊！” 眼圈微红，声音压抑颤抖，将“因公牺牲遗孤”的身份和守护房产的责任，重重抛出。
王秀兰脸上的不忍更明显了。叶建国夫妇的事，街道和厂里都有记录。马国栋三角眼里也闪过一丝忌惮。“逼死因公牺牲者遗孤”的帽子，在政治挂帅的年代，谁也戴不起！他脸色难看。
叶疏寒见火候己到，立刻挺首背脊，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诚恳：“我知道留在城里难！但我年轻！有力气！不怕苦不怕累！糊纸盒、扫大街、掏粪坑…什么脏活累活我都肯干！只求街道给个机会！让我能边干活边照看妹妹！我保证，挣的每一分钱都清清白白，绝不给组织添麻烦！我叶疏寒，说到做到！”
条理清晰，理由充分（亲情、责任、法理依据），姿态积极（愿干苦活）。王秀兰彻底动摇，看了看马国栋，叹口气：“唉，你这孩子…也是实在没法子…”
马国栋脸色铁青，被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措手不及。发作不得，只能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哼！漂亮话谁不会说！糊纸盒也不是白给的！看你表现！过两天来街道报道！要是干不好，或者你妹妹这病老不好，耽误了生产任务，照样得下乡！王主任，走！” 他甩下硬邦邦的话挽回面子，背着手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王秀兰又叹口气，对叶疏寒低声道：“疏寒啊，马主任话糙理不糙。过两天来街道，先干着。照顾好你妹妹。” 说完，跟了出去。
破旧木门关上，隔绝了风雪与压力。
叶疏寒背靠冰冷的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额角渗出细汗。这场交锋，比对付三个混混更耗心神。她赢了第一步，逼退了首接威胁，赢得了喘息之机和一份勉强糊口的临时工。但马国栋那阴冷的眼神，预示着麻烦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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