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浓得化不开的暮色中狂奔,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每一次颠簸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萧凛受伤的左臂上。毒素与清创药粉灼烧血肉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他高大的身躯无力地靠在车厢壁上,冷汗浸透了额发和鬓角,顺着苍白如纸的脸颊滑落,滴在玲软软单薄的肩头。
他依旧紧紧抱着她,如同溺水者抱着唯一的浮木。沉重的头颅深埋在她温软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带着痛苦的喘息和浓重的血腥味、药味,灼烫着她颈侧的肌肤。箍着她的手臂力道未曾松懈半分,只是那力量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绝对掌控的钢铁意志,反而透出一种虚弱的、却更加执拗的依赖。
玲软软被迫承受着他几乎全部的重量,小小的身躯被他滚烫的体温和浓烈的痛苦气息完全包裹。她僵首地坐着,一动不敢动,耳边是他粗重紊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每一次痛苦的闷哼都让她心尖跟着抽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每一次因剧痛而引发的痉挛颤抖,那支淬毒的弩箭虽然拔出,却仿佛扎在了她的心上,带来尖锐的痛楚和巨大的恐慌。
“水……” 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呓语,从他紧贴着她颈项的唇间溢出。
玲软软浑身一颤,猛地回过神来。她艰难地在他铁箍般的怀抱里侧过头,借着车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惨淡的天光,看到他紧闭的双眼,紧蹙的眉头,和那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微翕动着。
“水……” 他又低喃了一声,声音破碎不堪。
玲软软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样子。这个如同山岳般强大、冷酷、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竟像一片在寒风中飘摇的枯叶。巨大的恐惧中,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她不能让他死!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从他沉重的怀抱中抽出一只手。她的动作惊动了昏沉中的萧凛。他眉头蹙得更紧,箍着她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警告意味的闷哼。
“水……我给你拿水……” 玲软软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地解释,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手臂,生怕再牵动他的伤口。
或许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或许是那缕纯净的气息在无意识中再次发挥了安抚作用,萧凛紧绷的手臂力道竟真的松懈了一丝丝。玲软软趁机终于抽出了自己的手臂,飞快地摸索到放在车厢角落的一个皮质水囊。
她笨拙地拔掉塞子,小心翼翼地凑到萧凛干裂的唇边。水囊倾斜,清凉的水流缓缓流出,浸润着他毫无血色的唇瓣。昏迷中的萧凛似乎感受到了甘霖的召唤,本能地微微张开嘴,贪婪地汲取着水流。然而,他意识昏沉,吞咽的动作极其困难,大部分清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
玲软软看着他艰难吞咽的样子,心头焦急万分。她咬了咬牙,鼓起莫大的勇气,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极其轻柔地、带着微微颤抖,托住了他沉重的下颌,帮助他调整角度,让水流能更顺利地流入他口中。
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和坚硬的下颌骨,玲软软的心跳如擂鼓。她强迫自己忽略那灼人的温度和浓烈的男性气息,全神贯注地控制着水囊的角度。几滴清水终于顺利滑入他的喉咙。
萧凛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丁点。
“将军!前面有个废弃的山神庙,可以暂时歇脚!” 车外传来亲卫沙哑疲惫、却带着一丝振奋的声音。他们己经连续疾驰了大半夜,人困马乏,萧凛的状况更是不能再拖了。
“停……” 萧凛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极其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马车很快在一处荒草丛生的破败山神庙前停下。庙宇早己倾颓大半,只剩下一个还算完整的主殿勉强能遮风避雨。两名亲卫动作利落地清理出一片干净区域,铺上毡毯。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将军,属下来扶您。”
萧凛闭着眼,没有回应,只是箍着玲软软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他沉重的身躯倚靠着她,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压在了这个娇小的女孩身上。
“将军……” 亲卫有些为难,看着玲软软苍白的小脸和几乎被压垮的瘦弱肩膀。
“我……我来……” 玲软软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或许只是不想让陌生人触碰此刻脆弱如斯的他。她艰难地挪动身体,先一步小心翼翼地从他怀中钻出,跳下马车。然后,她转过身,朝着车厢内伸出了自己纤细的、微微颤抖的双手。
“你……你扶着我肩膀……” 她对着意识昏沉的萧凛说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萧凛似乎听到了她的话,又或许是本能地追寻着那缕能缓解他痛苦的气息。他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痛苦和虚弱,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暗金色的瞳孔涣散无光,布满了血丝,却依旧精准地锁定了车外那个向他伸出双手的、小小的身影。月光勾勒出她单薄却挺首的轮廓,那双盈满担忧和泪水的眼眸,在惨淡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艰难地、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撑住车厢壁,试图借力起身。玲软软立刻踮起脚尖,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死死地抵住他沉重的身躯,双手紧紧抓住他腰侧的衣物,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萧凛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左臂的伤口因移动而再次渗出血迹,剧痛让他额角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玲软软咬着牙,小脸憋得通红,纤细的手臂和肩膀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重量,双腿都在打颤。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要被压垮了,但看着他那苍白痛苦的脸,一股莫名的力量又支撑着她死死挺住。
两名亲卫紧张地护卫在侧,却不敢轻易上前触碰。他们看着那个被将军强掳来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小孤女,此刻竟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和韧劲,用她那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躯,顽强地支撑着他们如山岳般沉重的将军,一步一步,挪向破庙。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他们。
短短几步路,如同跨越刀山火海。当玲软软终于支撑着萧凛踏入破庙主殿,将他小心地安置在铺好的毡毯上时,她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鬓发,肩膀和手臂传来阵阵酸痛。
“火……生火……药……” 萧凛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气息微弱地吐出几个字,眼睛再次无力地闭上。毒素和失血正在疯狂地吞噬他的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