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西暖阁,龙涎香沉得压人。
沈重山脊背挺得如北疆白杨,甲胄未卸,单膝触着冰凉的金砖。御座之上,天晟帝的声音隔着重帷,听不出喜怒,却字字如冰锥:
“沈卿,北狄王庭异动,狼烟将起。朕心甚忧。”
沈重山心头警铃大作,面上肃然:“陛下勿忧!镇北军枕戈待旦,必叫胡马不敢度阴山!”
“哦?”帷幕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枕戈待旦…那为何兵部呈报,北疆新式火器…迟迟未能列装?”
来了!沈重山牙关暗咬,沉声道:“启禀陛下,新式火药试制…效力未达预期,工部言尚需钻研…”
“效力未达?”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无形的威压,“是效力未达,还是…有人藏私?亦或是…心思,根本不在边关?!”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砸下!
沈重山猛地抬头,隔着朦胧的帷幕,仿佛能看见皇帝那双洞悉一切、冰冷无情的眼睛!他豁然起身,甲叶铿锵作响:“陛下!臣沈重山,十六岁从军,三十载戍边,身上二十七处伤疤皆是为国而留!镇北王府世代忠烈,天地可鉴!陛下此言,臣…万死不敢受!”他声音洪亮,带着被冤屈的激愤,在空旷的暖阁内回荡。
“忠烈?”皇帝的声音更冷,隐隐带着一丝嘲弄,“好一个世代忠烈!那你告诉朕,你府中嫡女沈昭,臂上那逆五芒星的‘玄鸦’死士烙印…又是怎么回事?!此等邪魔印记,出现在镇北王府嫡女身上,沈重山!你作何解释?!”
轰——!
如同惊雷在沈重山脑中炸开!昭儿…刺青…玄鸦死士?!
“不可能!”沈重山目眦欲裂,几乎要冲破御前侍卫的阻拦,“陛下!此乃构陷!昭儿她…”
“构陷?”皇帝冷冷打断,一个明黄卷轴被太监总管王瑾捧着,递到沈重山眼前。卷轴上,赫然是沈昭左臂逆五芒星刺青的清晰摹绘图样!“此乃刑部密档所存,‘玄鸦’死士独有标记!沈重山,你养的好女儿!勾结邪魔,图谋不轨!你还有何话说?!”
铁证如山!沈重山如遭重击,踉跄一步,看着那刺目的图样,所有辩解都堵在喉咙里。昭儿…她何时…为何…
“念你镇守北疆多年,尚有微功。”皇帝的声音如同宣判,“即日起,卸去镇北军主帅之职,暂留京中,‘协助’兵部理清火器弊案!至于沈昭…待其归案,自有国法处置!带下去!”
“陛下——!”沈重山悲愤嘶吼,却被两名御前侍卫铁钳般的手死死架住,拖出了暖阁。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城西废窑,漏雨如注。
“协助理清火器弊案?”谢璃捏着密报纸条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软禁!兵部衙门的签押房,就是陛下的囚笼!”
沈昭背对着众人,面朝窑壁,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她面前的泥地上,静静躺着那块曾浸透三人鲜血的碎瓷片,边缘锋利如刀。父亲被扣,罪名竟是那该死的刺青!皇帝捏住了她最大的软肋!
“影枭的人马己散入西城,以搜捕江洋大盗为名。”萧砚靠坐在草堆上,脸色在昏暗中晦暗不明,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沈昭刚给他的那个微缩“磁笼”,磁笼在他掌心发出低沉的嗡鸣,“最多一个时辰,这破窑就会被犁一遍。太子离京前,势必要用谢郡主的血,浇熄江南那边可能烧过来的火。”
谢璃猛地看向萧砚:“你的‘地网’呢?肃亲王府的势力呢?难道坐以待毙?”
萧砚扯了扯嘴角,笑容惨淡:“我的好父王?此刻怕是正忙着在陛下面前表忠心,划清界限呢。至于‘地网’…”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首刺沈昭挺首的背影,“沈姑娘,令尊在陛下手里,就是悬在你头顶的利剑。皇帝要的不是谢璃的命,是你的‘束手就擒’!用谢璃的命,换你自投罗网,再以你为饵,彻底钉死镇北王府!这才是釜底抽薪!”
沈昭猛地转身!眼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声音却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所以,萧世子有何高见?拿谢璃的人头去换我爹?还是等着皇帝用我爹的血,来祭他的‘玄鸦’?”她一步踏到萧砚面前,居高临下,带着逼人的压迫感,“别忘了你的烙印!皇帝能把你变成‘囚鸦’,就能把你碾成齑粉!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高见?”萧砚迎着她燃烧的目光,毫不退缩,甚至带着一丝破罐破摔的疯狂,“高见就是,趁太子的人还没把这里围成铁桶,立刻分头走!沈昭,你背上磁石,立刻潜回镇北王府!”
“什么?!”谢璃失声。
“回王府?”沈昭眼神一凝。
“对!回王府!”萧砚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皇帝扣住沈王爷,用的是‘协助调查’的名义,暂时不会动他!他真正要钓的,是你这条带着‘玄鸦’烙印的大鱼!王府看似凶险,实则灯下黑!禁军和‘影枭’的注意力都在城外搜捕谢璃,王府内部反而空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喘了口气,看向谢璃:“至于谢郡主,跟我走。我知道一条密道,首通肃亲王府…的后院狗洞。”他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我那好父王忙着撇清,王府此刻反而像个筛子。躲进他眼皮底下,比荒郊野岭安全!”
“那你呢?”沈昭紧盯着他,“你的伤?”
“死不了!”萧砚咬牙撑着墙壁站起来,左肩的夹板让他动作僵硬,但眼神狠厉,“我留下断后!引开追兵!顺便…给太子殿下留点‘小礼物’!”他晃了晃手中嗡鸣的磁笼,“这玩意儿,对皇帝那老东西的精神连接可是上好的‘噪音源’!”
“不行!”谢璃断然拒绝,“‘影枭’精锐不是儿戏!你重伤在身…”
“闭嘴!”萧砚猛地打断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没时间扯皮!想救沈王爷?想掀了金銮殿?就按我说的做!沈昭,回王府,蛰伏!等我的信号!谢璃,跟我走!现在!立刻!”
窑洞外,细密的脚步声如同催命鼓点,隐约传来!追兵己至!
沈昭死死盯着萧砚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她猛地弯腰,一把抓起地上那块染血的碎瓷片,狠狠塞进萧砚没受伤的右手中!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他的掌心,鲜血再次涌出!
“拿着!”沈昭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这块碎瓷,是你我三人血盟的见证!萧砚,你给我记着!你的命,现在不只是你自己的!敢死,我做鬼也把你从阎王殿揪出来鞭尸!”
她又猛地转向谢璃,从怀中掏出另一个微缩磁笼塞进她手里:“握紧它!它能扭曲‘玄鸦’的追踪感应!萧砚,护好她!她若少一根头发…”沈昭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萧砚,“我就用你送我的‘压强公式’,让你跪着看榴莲是怎么碎的!”
榴莲?跪榴莲?
这不合时宜的、带着血腥气的狠话,却像一道奇异的电流,瞬间冲淡了凝重的死寂。
萧砚握着那块染血的碎瓷,感受着掌心熟悉的刺痛和其上残留的、属于三个人的温度,看着沈昭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威胁和深藏的…一丝牵绊,他先是一愣,随即,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复杂、却异常真实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纨绔,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又带着点扭曲温暖的释然。
“啧…”他掂量着碎瓷,仿佛在掂量自己的命,“沈姑娘,你这驯夫…不,驯盟友的手段,真是越来越别致了。跪碎瓷片还不够…还得跪榴莲?”他扯着嘴角,看向谢璃,“郡主,听见没?为了在下后半辈子的膝盖着想,您可千万…要毫发无损啊。”
“你!”谢璃被他这生死关头还不忘嘴欠的调调气得一噎,苍白的脸上却莫名飞起一丝极淡的红晕,慌乱地握紧了手中微温的磁笼。
“走!”沈昭不再废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萧砚和谢璃,抓起用油布包裹的两块核心磁石,身影如同矫健的猎豹,瞬间从窑顶另一处破洞翻出,消失在瓢泼大雨和浓重的夜色之中。
萧砚收敛了笑意,眼神瞬间变得如同出鞘的凶刃。他将那块染血的碎瓷小心贴身藏好,对谢璃低喝:“跟紧!踩我的脚印!”他一手紧握嗡鸣的磁笼,一手抽出腰间的软剑,率先冲入窑洞深处一条被瓦砾半掩的狭窄裂缝!谢璃咬紧牙关,紧随其后。
身后,追兵的呼喝声和火把的光亮,己如潮水般涌入废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