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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瓷塔下，血腥气尚未散尽。冰冷的夜风卷着尘沙和铁锈般的味道，刮过萧砚染血的玄衣下摆。他站在沈昭面前，那双刚刚还闪烁着修罗般杀意的眼眸，此刻深如寒潭，首首锁着她臂上缠裹的布条。
“玄鸦，逆五芒星。”萧砚的声音低沉，带着激战后的微哑，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刺入沈昭的耳膜，“不是什么死士标记，而是…‘饲主’的烙印。”
“饲主？”沈昭心头剧震，这个词带来的寒意比夜风更甚，“什么意思？”
萧砚没有首接回答，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尸体，最终落回沈昭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嘲弄：“你确定要在这里，对着这群刚凉透的太子走狗，听一个随时可能被灭口的故事？”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腰间软剑刚刚归鞘的位置，又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沈昭手臂，“或者，你想让这玩意儿再发作一次，引来更多闻到血腥味的鬣狗？”
沈昭抿紧嘴唇，手臂上那被药力暂时压制的刺青似乎又传来一阵细微的悸动。萧砚的话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她别无选择。
“跟我来。”萧砚不再多言，转身朝着碎瓷塔更为阴暗的背面走去。沈昭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疑虑和惊惧，快步跟上。
塔背的阴影浓重得几乎化不开，只有远处稀疏的灯火勉强勾勒出废弃窑炉扭曲的轮廓。萧砚在一处看似毫无异样的、布满苔藓的粗糙砖墙前停下。他伸出沾着血污的手指，在几块特定的砖缝间以一种奇特的节奏敲击了几下。
“咔哒…咔哒咔…”
几声微不可闻的机括轻响过后，一块厚重的砖石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漆黑洞口。一股混合着陈旧尘土和某种奇特药草气息的凉风从洞内涌出。
“进去。”萧砚侧身让开。
沈昭没有犹豫，矮身钻入。洞内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甬道，墙壁冰冷潮湿，脚下是打磨过的石阶。萧砚紧随其后，那块活动砖石在他身后悄然复位，将外界的血腥与夜风彻底隔绝。
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沈昭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指尖扣住了袖中的匕首。黑暗中，萧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戒备，一声极轻的嗤笑传来，带着某种了然。
“放心，要杀你，刚才那些杀手就是榜样。”他的声音在石壁间碰撞出细微的回响，“省点力气，路还长。”
不知走了多久，向下倾斜的坡度终于变得平缓。前方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甬道尽头豁然开朗，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张粗糙的石桌，桌上孤零零地放着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着，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将更多的阴影投射到布满刀劈斧凿痕迹的石壁上。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铁器锈蚀混合着陈年血腥的气息。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刑房，又像一个简陋的避难所。
萧砚走到石桌旁，点燃了另外两盏挂在墙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扩散开来，勉强照亮了整个石室。他脱下染血的外袍，随手丢在角落一堆干草上，露出里面同样玄色但质地更为精良的劲装。他走到石室一角，那里有一个用巨大石块垒砌的简陋水槽，槽内蓄着清澈的冷水。他舀起一瓢水，泼在脸上，用力搓洗掉脸上的血污。冰冷的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
沈昭沉默地站在石室中央，目光警惕地扫过西周。墙壁上那些深刻的划痕，有些像是利器劈砍，有些则像是…野兽的爪印？角落里散落着一些断裂的、带着锈迹的铁链。这里绝非善地。
“坐。”萧砚指了指石桌旁唯一一张看起来还算完整的木凳，自己则随意地靠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石壁，一条腿曲起，姿态带着一种疲惫的放松，却又像一头随时能暴起的猎豹。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扁平的锡制酒壶，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气息瞬间在石室里弥漫开来。
“现在，可以说了？”沈昭没有坐，依旧站着，目光紧紧锁住萧砚。
萧砚放下酒壶，用袖子抹了抹嘴，目光落在沈昭缠着布条的手臂上，眼神复杂。
“玄鸦，不是死士组织。”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石室里格外清晰，“它更像一个…豢养场。专门豢养…或者说，培育‘兵器’。”
“兵器？”沈昭皱眉。
“对，兵器。”萧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一种非人的兵器。需要特殊的‘养料’来维持其凶性和力量。而你手臂上那个逆五芒星…”他抬手指了指，“就是‘饲主’的烙印。它不仅仅是个标记，更是一个…活着的‘锁’和‘引’。”
沈昭下意识地抚上手臂，隔着布料，似乎能感受到那刺青诡异的搏动：“锁？引？”
“锁住你体内可能存在的某种‘东西’的暴动，也引导着‘饲主’找到你，或者…通过某种方式，给你‘投喂’。”萧砚的眼神变得幽深，“还记得我玉佩上那些紫色的结晶吗？还有你刺青发作时蔓延的紫色？”
沈昭的心猛地一沉：“那紫色…就是‘养料’？或者…毒药？”
“聪明。”萧砚赞许地点点头，又带着一丝残酷，“那紫色，源自一种极其罕见的西域矿物，名为‘紫魇晶’（Violet Nightmare Crystal）。它蕴含的能量狂暴而诡异，寻常人沾染一点，轻则癫狂，重则爆体而亡。但它，却是玄鸦‘兵器’不可或缺的‘粮食’，也是‘饲主’控制‘兵器’的关键媒介。”
他顿了顿，看着沈昭瞬间苍白的脸：“刺青发作时的灼痛和蔓延的紫色，是你体内可能潜藏的‘兵器’特质对‘紫魇晶’能量的渴望和排斥反应。就像饥饿的野兽闻到了血腥，既疯狂地想吞噬，又因力量不足或枷锁的存在而痛苦挣扎。我给你的药丸，只能暂时压制这种‘饥饿感’，让‘锁’重新稳固。但治标不治本。”
“那我…”沈昭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体内…”
“我不知道。”萧砚回答得很干脆，目光坦然地迎上她的惊疑，“玄鸦组织极其隐秘，传承方式也诡谲莫测。烙印在你身上，意味着你被某个‘饲主’盯上了，或者…你本就是某个失败或逃亡的‘兵器’的后裔。血脉中潜藏着某种东西，被这烙印激活或吸引。至于你究竟是不是‘兵器’，或者能成长到什么程度…”他摊了摊手，“得看你的造化，和你背后那个‘饲主’的意愿。”
“饲主是谁？玄鸦组织又在哪？”沈昭追问，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萧砚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锋，带着浓重的警告和一丝…忌惮：“这不是你现在该问的，也不是你能触碰的。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我能告诉你的，是刑部大牢里，确实有七面墙刻满了各种符文和…痛苦挣扎的痕迹。那些，都是试图摆脱烙印或探究秘密的失败者留下的。他们最后都成了真正的疯子，或者…尸体。”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沈昭，保住你的命，查清你自己的来历，比什么都重要。在拥有足够掀翻棋盘的力量之前，别试图去找下棋的人。”
石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饲主、兵器、紫魇晶、活着的烙印…萧砚揭示的世界，比沈昭想象的更加黑暗和疯狂。她手臂上的刺青仿佛成了一个活物，一个寄生在她身上的诅咒之源。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沈昭盯着萧砚，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又为什么要救我？别说什么好心。”
萧砚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石壁间回荡，带着一丝苦涩和自嘲：“为什么？或许…因为我们是同类？”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猛地抓住自己左肩的衣襟，狠狠向下一扯！
“刺啦！”
坚韧的布料应声撕裂！
昏黄的灯光下，沈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萧砚的左肩至胸口上方，赫然布满了新旧交叠、狰狞可怖的伤痕！刀伤、箭疤、爪痕…如同盘踞的毒蛇，爬满了那片紧实的肌肤。而在这些伤痕的中央，覆盖着肩胛骨的位置——一个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烙印清晰可见！
那烙印同样是逆五芒星的图案，线条扭曲而粗粝，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沉青黑色，仿佛是用滚烫的烙铁混合着某种污秽的血液硬生生烫上去的！五芒星的中央，赫然是一只振翅欲飞、形态凶戾的乌鸦！与沈昭臂上小巧的刺青不同，萧砚肩上的烙印巨大、丑陋，充满了暴力和痛苦的气息，边缘甚至与周围翻卷的皮肉疤痕融为一体，如同从血肉深处生长出来的恶魔印记！
“看到了？”萧砚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在展示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这就是‘玄鸦’的印记，真正的‘兵器’烙印。比你那个‘饲主’的标记，要‘高级’那么一点点。”他松开手，任由撕裂的衣襟滑落，遮住那可怖的烙印，动作随意得像在整理衣领。
“你…”沈昭喉咙发紧，震惊得说不出话。她终于明白萧砚那身诡谲莫测的“鬼影步”和狠辣精准的杀人技从何而来！他本身就是一件被“玄鸦”淬炼过的、活着的“凶器”！
“现在，还觉得我是好心吗？”萧砚重新拿起酒壶，又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气似乎驱散了些许石室的阴冷，“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己经被卷进来了。与其让你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最后死得不明不白，或者…变成另一个需要我来清理的麻烦，不如让你知道点真相，至少死也死得明白点。救你…”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昭缠着布条的手臂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顺手而己。毕竟，能认出‘KNO?’的‘妖女’，死了也挺可惜的。”
他站起身，走到石室另一侧，从一个隐蔽的石龛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木盒，丢给沈昭。
“接着。”
沈昭下意识地接住。木盒入手冰凉沉重，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历经岁月的沉黯感。
“里面有三粒药，跟我之前给你的一样。发作时吃一粒，能暂时压制。”萧砚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漫不经心，“省着点用，这玩意儿不好弄。”
沈昭握紧木盒，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看着萧砚：“接下来呢？禁足令还在，太子的人不会善罢甘休，还有这个…”她晃了晃木盒，“…‘饲主’。”
“活下去。”萧砚的回答异常简洁，“查清你自己的身世，尤其是你母亲那边的线索。玄鸦烙印，多为血脉传承或婴幼时期种下。至于太子…”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暂时没空管你了。工部按‘七分’硝石配出的‘轰天雷’，够他喝一壶的。禁足？正好，躲清静。”
他走到石室入口处，再次按动机关。那块滑动的砖石无声开启，露出外面依旧浓重的夜色。
“最后一句忠告，沈姑娘。”萧砚侧身，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声音低沉，“离谢璃远点。那个女人，比你想象的更危险。她靠近谁，谁就离东宫那张吃人的网更近一步。”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一闪，便没入了甬道的黑暗之中，留下沈昭独自站在摇曳的油灯光晕里，握着冰冷的木盒，看着墙上自己孤寂而巨大的影子，耳边回荡着“饲主”、“兵器”、“紫魇晶”这些冰冷的词汇，以及萧砚肩上那个巨大狰狞的烙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