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悟净依言,小心翼翼地为唐僧解下锦襕袈裟。
深沉的赤金为底,其上用无数细如发丝、不知名的宝线绣满了微妙庄严的佛陀讲经图、飞天妙舞像、以及层层叠叠的梵文真言。
每一针每一线,都流淌着温润而神圣的光泽,袈裟的边缘缀着七宝璎珞,碰撞间发出清越悠扬的微响,如同天籁梵音。
“嘶——!”八戒倒吸一口凉气,连嘴里的素斋都忘了嚼,眼睛瞪得溜圆,“俺的乖乖!这…这可比俺当年在天河当元帅时,王母娘娘蟠桃会上的霓裳羽衣还…还晃眼!”
金池长老脸上的“和善”笑容彻底僵住了。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滚圆,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佛…佛宝!真正的佛宝!!”他失声惊呼,声音尖锐而颤抖,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沉稳。
枯枝般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伸出,想要去触摸那近在咫尺的圣物,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猛地缩回。
广智和广谋更是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嘴巴大张着,哈喇子几乎要流下来。
广智喃喃自语:“我的佛祖…这…这得值多少座金山银山?不…金山银山也换不来啊!”广谋则死死盯着袈裟上的七宝璎珞,眼里尽是贪婪。
金池长老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绕着被沙悟净捧在手中的袈裟,如同着了魔般转了两圈,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
“赤金为底…非金非帛…这…这是传说中的‘天蚕佛锦’?!”
“这绣工…这绣工…巧夺天工!蕴含无上佛理!定是西方极乐世界的天女所绣!”
“七宝璎珞…颗颗圆润天成,蕴含佛力…这…这是传说中的‘须弥芥子宝’?!”
“妙啊!妙啊!这才是真正的佛门至宝!这才是值得穷尽一生供奉的圣物啊!!”
他猛地停住脚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袈裟,又猛地转向唐僧,那眼神炽热得几乎要把人灼穿,“圣僧!圣僧!您…您真是身负大佛缘啊!竟得佛祖赐下如此重宝!”
唐僧被他这失态的样子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虚弱地合十道:“阿弥陀佛,此乃佛祖恩典,贫僧愧不敢当。长老若喜欢,多看几眼便是。”
“多看几眼?不不不…”金池长老连连摆手,脸上挤出一个极其扭曲、混合着谄媚与贪婪的笑容。
“如此佛宝,岂能草草一观?老衲…老衲有个不情之请!”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那个盘桓在心头、让他血脉贲张的念头:
“圣僧!大圣!诸位!鄙院虽小,但老衲在此修行二百七十余载,一生别无他好,唯以收集、供奉佛门珍奇法物为毕生宏愿!”
他张开双臂,指向禅房西壁,指向那些博古架上的玉器瓷器,“这些都是老衲毕生心血所集!虽不敢说价值连城,却也皆是难得之物!”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粘回袈裟上,语气变得无比“恳切”和“虔诚”:“然则!老衲观遍天下佛宝,从未有一件,能及圣僧这锦襕袈裟之万一!
此宝光华内蕴,佛性天成,实乃供奉于菩萨座前、日夜瞻仰感悟的无上圣品!若…若圣僧肯割爱,暂借老衲供奉一晚!只需一晚!
让老衲与阖寺僧众,能于佛前细细瞻仰感悟其无上佛韵,洗涤凡心…老衲…老衲愿以禅院所有珍藏相换!所有!任凭圣僧挑选!绝无二话!”
此言一出,禅房内一片死寂。
八戒被这老和尚的“豪气”惊得忘了咽下嘴里的食物,鼓着腮帮子,眼睛在金池长老和袈裟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计算这笔买卖划不划算。
沙悟净捧着袈裟的手臂肌肉明显绷紧了,眉头紧锁,看向金池长老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厌恶。
唐僧也愣住了,他万没想到金池长老会提出如此“非分”之请,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内衬僧衣,面露难色:“这…长老,此乃佛祖所赐,护身求法之物,贫僧…贫僧不敢离身,更不敢转借…”
金池长老见唐僧拒绝,脸色瞬间一僵,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又被更炽热的贪婪压下。
他看向一首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讥诮的孙云封,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大圣!大圣您神通广大,见多识广!您说…您说老衲这提议如何?老衲这一生心血,只为供奉佛宝,弘扬佛法啊!此心…此心天地可鉴!菩萨亦知!”
孙云封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清茶,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抬起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火眼金睛,似笑非笑地看向金池长老。
“哦?”孙云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金池长老心头猛地一跳。
“长老的意思是…想用你这一屋子…‘俗物’,”他刻意在“俗物”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那些玉器瓷器,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来换我师父这件…佛祖亲赐的‘佛宝’?只换…一晚?”
金池长老被孙云封的目光和语气刺得老脸一红,但贪婪己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急切地辩解道:“非是交换!是…是供奉!是暂借!老衲只是想…只是想…”
“只是想见识见识,对吧?”孙云封打断他,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带着一丝属于齐天大圣的桀骜和看透世情的讥讽,“也罢!既然长老如此‘虔心’,又‘爱宝如命’,俺老孙倒是有个主意!”
他站起身,走到沙悟净身边,随手拿过那件光华内蕴的锦襕袈裟。袈裟在他手中,仿佛感应到了新主那同样强大而纯粹的力量,宝光似乎更温润柔和了几分。
孙云封将袈裟随意地抖了抖,那流动的光华让金池师徒三人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
“俺师父说得对,佛祖赐宝,不敢离身,更不敢轻借。”孙云封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却如同利剑般扫过金池、广智、广谋,“不过嘛…长老你既然收集了那么多宝贝,想必也都是些难得的‘佛门珍奇’?”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看着金池长老急切地点头。
“那不如…咱们来个‘斗宝会’如何?
“斗…斗宝会?”金池长老一愣。
“对!就今晚!就在你这观音禅院!
长老你把你这二百多年攒下的宝贝,统统拿出来!摆在这大殿之上!点起最亮的灯烛!让全寺僧众都来开开眼!”
他举起手中的锦襕袈裟,在灯火下轻轻一展,那无与伦比的佛韵光华瞬间盖过了禅房内所有的灯火和摆设!
“俺们呢,就拿出这件锦襕袈裟!咱们比一比!看看是长老你这二百七十年的‘心血珍藏’够分量,还是俺师父这件佛祖亲赐的袈裟…更配得上‘佛宝’二字?!”
孙云封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禅房之中!
金池长老先是一惊,随即一股狂喜涌上心头!斗宝?正合他意!他绝不信自己穷尽一生收集的珍宝,会在光华上输给一件袈裟!这简首是天赐良机,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大张旗鼓地将这件稀世佛宝留在禅院“展示”!
“好!好!好!”金池长老激动得浑身发抖,枯槁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连说了三个好字,“大圣果然痛快!老衲这就去准备!广智!广谋!快!去库房!把所有的…所有的宝贝都请出来!一件不留!点上所有的灯!所有的蜡烛!让整个禅院亮如白昼!召集所有僧众到大殿!”
广智广谋也兴奋得满脸通红,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夜,还很长。